2019年6月8日16时45分,安徽合肥一六八中学考点外的柏油路面被太阳炙烤得发亮,围观的家长们纷纷眯起眼睛。就在这片刺眼的热浪中,王恒杰冲出校门,他的目光越过一个又一个攥着准考证的身影,锁定了人群里那件灰色防晒外套。
灰外套的主人是李娕,今年41岁,陪读整整两年半。只见王恒杰停在她面前,还没来得及喘气,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场面太突然,李娕“咦”了一声,泪水已经涌出。有人举起手机,有人倒吸一口气,更多人低头擦眼角。少年语速飞快:“妈,辛苦了!”短短五个字,李娕的肩膀却抖个不停。
画面经网络传播后,“跪地谢母”的标题铺天盖地。褒扬声汹涌,质疑声也不小,有人讥讽摆拍。王恒杰没料到会闹出这种动静。他反复向母亲解释:“真的只是想当面说声谢谢。”李娕拍拍儿子的后背:“咱们清楚就行。”
追溯到2001年,王恒杰诞生于合肥一个普通工薪家庭。9岁那年,父母婚姻走到尽头,父亲远赴外地另谋生计,母亲李娕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她摆摊起家,后来干起服装生意,常常凌晨四点赶早市,晚上还得送货。孩子醒来,总能在床头发现母亲写的便条,叮嘱他早餐放在哪,记得按时吃。
单亲的标签没有把王恒杰压弯。家里虽然缺少父爱,却没有缺席过关怀。李娕深知教育可能改变命运,她不惜高价把孩子送进区里最好的小学,又坚持每学期参加家长开放日,和老师交流学习进度。王恒杰成绩稳居前列,画画也拿过奖。李娕从不吝啬夸奖,常常拍拍儿子肩膀:“想学什么尽管学。”
2016年中考,王恒杰以全区前二十名的总分进入合肥一六八中学。学校离家二十多公里,清晨6点多出门,晚上9点才能到家,他决定住校。那年暑假,李娕把近十年的服装店盘了出去,租下学校附近一间小公寓。她跟生意伙伴道别时只说一句:“这三年值钱。”
刚搬过去时,母子俩都不熟悉灶台。李娕把平底锅烧得通红,往里倒油竟然冒火,吓得连声呼救。王恒杰端来湿布盖上,关火的手还抖。饭菜糊了,他们对视一下,哈哈大笑,各自拿出泡面,“凑合一顿”。从那天起,李娕每天在视频网站“打卡学做饭”,被菜刀割破的手指不下十处,可三个月后,她端出的一盘糖醋排骨居然换来儿子一句“秒杀食堂”。
进入高三,压力陡增。清晨六点操场跑操,夜里十点熄灯,楼道里却总有小台灯亮到凌晨。这种高密度学习,让很多学生情绪拉紧。王恒杰也曾在一次月考后,摊开考卷对着窗外发呆。李娕没有急着劝,而是递上一杯温水:“不甘心就再拼一次,妈陪你。”晚上,她带儿子去爬大蜀山,母子俩一路聊天,爬到山顶时,王恒杰把试卷揉成一团,朝山下扔去,背影比夜色更挺拔。
高考两天里,李娕每天穿着不同颜色的旗袍。第一天红色,取“大红大紫”;第二天蓝色,象征“心如止水”。考生入口处,家长只能在铁栅栏外仰望教学楼的钟表。李娕攥着一本祈福书签,却没打开,她说:“这孩子考场上比平时还稳。”事实也确实如此,最后一科理综答题,王恒杰提前十五分钟写完,坐在考场里闭目养神。
既然对结果有底,他更在意仪式感。走出考点,他只想给母亲一个当面道谢。所以才有那一跪。跪地谢母的视频播放量过千万,不同评价充斥留言区,甚至有人给学校打电话核实“是否舞台化”。校方很快澄清,拍摄者是其他家长,事先毫不知情。
6月23日凌晨,安徽省考试院官网公布分数。王恒杰635分,超一本线139分。寝室同学听见他轻轻“耶”了一声,便知道这个平常寡言的“学神”表现满意。李娕凌晨两点还守在电脑旁,看见成绩,拍桌子笑得都合不上嘴:“这孩子没辜负自己。”
随之而来的,是填报志愿的取舍。很多老师建议冲击清华、上交大,985光环够耀眼。可王恒杰组合了多个维度:专业排名、城市氛围、后续科研资源,权衡后选择北京邮电大学计算机系。有人摇头替他惋惜,他解释得简单:“北邮的算法方向我更喜欢。”就这么一句,把旁人堵得无话可说。
7月底,红底金字的录取通知书抵达合肥。王恒杰给外公外婆送去了喜讯。老人家年过七旬,听不大懂什么“211”“985”,只念叨一句:“孙儿有出息就好。”李娕把通知书细心塑封,郑重放进抽屉:“这可是我们的‘战利品’。”
八月中旬,王恒杰实现毕业旅行计划。父子二人沿着河西走廊自驾,途中遇到沙漠暴雨,车子差点陷在湿沙里。旅途中他写下这样一段话:荒凉和辽阔并存,像学习,也像人生。回到合肥,他换上校服合影,照片里一半是少年笑容,一半是母亲欣慰。
进校报到那天,北京天空湛蓝。新生报道大厅早已排队成长龙。王恒杰拖着行李箱,李娕背着挎包,拉着一车家乡特产。看宿舍安排时,李娕笑着拉住志愿者:“小伙子,你们学校信号好吧?我得常和孩子视频。”
大学生活节奏紧凑。大一上学期,王恒杰每周保持实验室40小时学习时长。有人劝他多参加社团,他说:“先把基础打牢。”课余打球、跑步从不落下。寒暑假一定回家,行李轻得只有书、衣物、安徽米饼。“想念哪儿?不是合肥,是那套出租屋飘出来的饭香。”同学听后会心一笑。
2021年秋季,他靠着Python数据分析项目拿到校级创新奖。有趣的是,在领奖台上,他感谢的人仍是母亲。台下新生议论:“就是那个当年跪地谢母的男生。”时光推移,标签还在,人已更沉稳。
大三期末,学院推免名额公布,王恒杰位列前五。导师建议他将来报考北邮—香港城市大学联合培养项目,方向是人工智能。他随口问母亲:“去香港念书,你放心吗?”李娕笑:“半天飞机,也算不远。”
母子对未来各自有蓝图。她盘算着再回服装行业,开家线上店;他琢磨着读研深造。两个人都没提那跪地的旧事,但每回谈及感恩,他们都会轻声一笑,好像心照不宣。
网络上的热潮已经淡了,可王恒杰的选择仍被教育论坛当作案例——“精准定位专业,不唯名校”。有观点认定,这正是理性成长的体现。也有人坚持排名至上。讨论持续,王恒杰本人很少出面。“成绩是自己的,人生也是自己的。”有受访媒体想请他谈谈“孝与选择”,他婉拒了:“留下空间给后来人思考吧。”
合肥的出租屋一直保留着,墙上贴着学习计划的便利贴已泛黄。李娕偶尔回去收拾,故意不撕。她说,总想保留当年那份紧张又热烈的时光。
不知不觉,王恒杰已满22岁。2023年寒假,他在实验室调试代码,与组员为一个算法指标争得面红耳赤。夜里下楼吃方便面时,他忽然想起高三下学期熬夜的味道,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踏实:那些吃苦的日子,铺成了此刻的前路。
春季开学前,他接到一家互联网企业实习邀约。面试官问及“你做过最有仪式感的事”,他沉默两秒,轻声回答:“高考后给母亲鞠躬。”对方愣了愣,随即笑出声:“记忆深刻,够真诚。”
今年六月,王恒杰将以优异成绩完成本科学业,并继续攻读研究生。李娕收到通知,依旧想亲自到场,但他劝母亲留在合肥:“等我拿到学位证,再回家给你做一桌饭,菜谱可是你教的。”李娕笑着点头,却把机票早早订下。
两人的相处模式始终简单:他负责努力,她负责守候。世界再喧嚣,对话里只有平常话。有人说那跪地一刻是偶然,其实是十几年点滴的必然。
如今校园里偶遇学弟学妹,若有人提起高考选择,他会提醒一句:“专业热情最重要,别唯排名。”这句话源自个人体验,也带着一点点倔强。
在北京初冬的深夜,5号线地铁口冷风呼呼。王恒杰把围巾往上一拉,翻看屏幕上母亲发来的简短消息:“天气冷,加件衣服。”他回了一个OK的手势,没有多余字句。
母亲与儿子,一个在江淮大地忙活新店,一个在北国校园敲击代码。两条轨迹分而不离。那年夏天的跪地,成为他们共享的隐秘灯塔,提醒着彼此——无论天涯海角,家始终在心里。
跪地之后:选择与担当
王恒杰的故事,引出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在高考志愿面前,是跟随大众冲进顶尖学府,还是遵循内心奔向兴趣所在?635分放弃985,他用行动给出不同答案。北京邮电大学的计算机学科排名全国前列,算法、通信、信息安全都是行业高地。工科特色鲜明,实验平台完善,科研项目与企业接轨,孵化器遍布校园,实习机会丰富。若目标已在新一代信息技术领域深耕,北邮并非退而求其次,而是针对性更强的选项。
从历史维度看,新中国成立之初,高等教育资源稀缺,院校布局大多以“分而精”为原则。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邮电专门院校被强化提升,为信息时代积蓄了底蕴。北邮正是那波“苏式”布局的产物。可以说,王恒杰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呼应了国家院校专业化建设的历史传统。
更关键的是,他明确职业愿景——成为软件工程师。这份笃定,让高校的“名头”不再是唯一指标。近年来,面对分流、末位淘汰、跨专业就业的激烈竞争,精准匹配个人兴趣与学校优势,能减少盲目换轨的成本,也能优化后期深造路径。
当然,仍有人坚持“一分高一校”的观念。在人才流动日益频繁的当下,这种价值取向并非错误,却不再是唯一正确。教育学者指出,报志愿时应当多维度衡量:专业强弱、师资梯队、科研平台、地域产业对接、个人未来规划等。同分不同判,或许才是真正的理性。
王恒杰的决定在社交媒体掀起热议,却也折射出新生代的观念更新:自我认知胜过盲目随从;长线规划大于短期虚名。当年陪读母亲的隐忍付出,为他提供了稳固情感后盾,更让他有底气“做自己”。有人说这正是家庭教育的成功——既给足资源,也保留选择权。
四年后,若他顺利戴上研究生的学位帽,社会舆论大概又会写下一篇“孝子逆袭”的暖心稿。但真正重要的,可能不是外界如何赞誉,而是他能否继续在技术浪潮里站稳脚跟,为日新月异的产业需求贡献心血。孝顺是动机,专业是抓手,担当才是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