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一座被围困的孤城。这里,血肉铸就的磨盘碾碎了所有战争的惯例,连指挥官的性命都成了消耗品。究竟是怎样一场攻防,竟打到双方只剩“颜面”二字,让一场围城战的终局,竟荒诞至此?
1943年11月27日拂晓前,常德北门,炮火的轰鸣撕裂了黎明的寂静。日军第133联队以优势兵力,猛扑而来。国军第171团第1营,在营长吴鸿宾的带领下,死守城墙,硬是将数倍之敌一次次打下城去,血战连连。
与此同时,东门方向的激战同样白热化。炮火如海潮般汹涌,将城基炸得千疮百孔,烟硝弥漫,令人窒息。日军步炮协同,对东门城基发动了十余次不计代价的冲击,平射炮的轰击,终于炸开了一道骇人的缺口。
三百多名日军突击队已近在咫尺,仿佛下一波炮火便能让他们长驱直入。情势万分危急,第169团团长柴意新嘶声怒吼,命令部下架起重机枪,誓死不放一敌。城基残垣断壁,守军防线摇摇欲坠。
随即,第1营副营长董庆霞与机枪连长来汝谦,带领一个排的战士义无反顾地冲出战壕。他们抱着有去无回的信念,不少人选择与敌同归于尽。这场以命相搏的支援,虽重创日军,却也让冲锋的勇士几乎殆尽。
董副营长与来连长皆壮烈殉国。此后,日军虽四度突入城垣,却在高子日副团长亲率预备队的奋勇冲击下,四次被夺回城基。仅此一役,便击毙日军逾四百,守军的钢铁意志让日军付出了惨痛代价。
然而,就在这场局部胜利的数小时前,日军内部已显现出不祥的征兆。第133联队第1大队长胁屋少佐,在向北门转移途中头部中弹毙命,这无疑是对日军的一次沉重打击。前线指挥官的接连阵亡,已让日军士气低落。
日军师团长岩永汪因各部伤亡惨重,被迫停止夜袭。他对攻击西门的和尔联队失去信心,决定调整兵力部署,将攻击重点转向北门,并增配独立炮兵第2联队与迫击炮第4大队,总攻时间定于28日拂晓。
讽刺的是,第120联队联队长和尔基隆大佐,这位自诩“大日本帝国武士”的狂妄之徒,对此调整深感不满。他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他趁总攻发起前的27日夜,以主力偷袭国军大西门。
谁知,一场混战下来,其第3大队大队长葛野旷大尉被击毙,该大队的中队级军官也大都死伤殆尽。争功不成反损兵折将,和尔基隆只得灰头土脸地退下。这场内部的混乱与失算,无形中为常德战役的残酷增添了一笔注脚。
28日晨,日军集中所有力量,向常德发起了最后的总攻。城外炮火再度密集轰击,助攻的飞机在空中盘旋,倾泻着炸弹与燃烧弹。城市上空被浓烟烈火笼罩,景象诡异而恐怖。
北门方向,日军投入了第133联队、第120联队第1大队,以及独立炮兵和迫击炮部队,总计五六千兵力,气势汹汹地杀来。战斗刚打响,第133联队第1大队代理大队长饭代英太郎中尉、第4中队长北田一男中尉便被击毙。
然而,纵使指挥官频频阵亡,日军凭借人数优势,攻势并未减缓。他们以炮火摧毁北门工事,步兵则迂回包抄,终在中午时分占领了北门。随着城门的失陷,常德之战彻底转入更为惨烈的巷战。
面对城破的绝境,余程万师长不得不走出他最后的棋局:他将师部杂役、夫役、政工人员乃至常德警察队等所有非战斗人员,悉数编入战斗序列,组成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投入到缺口的肉搏战中。
白刃格斗中,国军将士的刺刀卷刃弯折。余程万急令削尖毛竹,发放给缺少武器的将士。于是,一支手持竹矛的奇异队伍出现在城内。三米多长的竹矛,在巷战中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威力。
它们在日军三八式步枪的射程之外,便已刺穿敌人的胸腹。当日,常德北城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竟铺满了千余具日军尸体。日军被阻于北门一隅,一日之内寸步未进,守军以血肉之躯铸就了新的防线。
北门虽然暂时稳住,但东门又告危急。日军步兵第234联队第2大队附炮兵一部,不顾一切地向东门发起猛攻。守军重武器匮乏,无法有效阻止日军,城墙缺口处,日军平射炮弹拖着白烟,以近地平射的方式连续轰击碉堡,火光冲天。
更令人发指的,是日军借机使用掷弹筒向城上守军释放窒息性毒气弹,导致一个排的国军战士全部中毒昏迷。随后日军趁势涉水过壕、爬梯登城,将所有昏迷的国军士兵悉数刺杀。东门守军是第169团残部,团长柴意新急调预备队堵截。
他下令:“用你们的枪,你们的子弹,你们的双手,你们的血肉之躯,去把这道缺口堵上!”副团长高子日亲自带领四十余名由伙夫、杂役组成的预备队,手持大刀、长矛、腰别手榴弹,冲入敌阵,誓死不退。
然而,这股力量终究是杯水车薪,苦战至次日凌晨,守军几乎牺牲殆尽,工事尽毁。日军遂突入城内,分股沿南城墙向水星楼进犯,并从民房废墟中四处出击。余程万急命第169团退守永安商会、万花洞及万缘桥一带,与友邻部队保持联系。
历经十余日的苦战,第57师各级指挥官伤亡过半,重武器损失高达九成,战斗人员不足三分之一。常德局势危如累卵,余程万心急如焚。当晚,他迭发电报,向各战区告急,恳请友军急速挺进。
同时,为稳定军心,他传示长官部电文,告之友军已抵近城外,鼓励全师将士拼死支持,以竟全功。消息传来,全师士气为之一振,他们誓言寸土必争,在巷战中以残缺之身,与日军展开最后的搏杀。
机枪损毁便以步枪连射,手榴弹耗尽便以石块投掷。血肉之躯与钢铁火舌相拼,石块与刺刀相搏。南城水星楼上,上等兵吴文香中弹后跃起数尺,抱起巨石砸死一敌后方才倒地。在常德,日军每前进一步,都需付出血的代价。
此时,进攻常德的日军已有两名步兵联队长、四名步兵大队长战死,中小队级军官伤亡无数,几乎换了整整一茬。为了攻占一个中等城市,日军竟损失了一个师团半数以上的军官,这在整个中日战争中极为罕见。
日军第11军再也无法承受如此重大的伤亡。除了承认第57师战斗力强悍外,竟有不少人认为常德守军之所以顽抗,只因四面被围,退路已绝。于是,一个在中日战争中极为罕见的情景出现了:11月28日,日军第11军指示第116师团,自常德一面撤围,为守军开放退路。
常德之战打到这份上,无论敌我,都只剩下了所谓的“颜面问题”。日军急于结束战斗的窘态,暴露无遗。前线的第116师团师团长岩永汪对此乐见其成,毕竟他的部队损失最为惨重,可他又不想从自己这里打开缺口,失去攻取常德的首功。
最终,他将矛头指向了指挥混乱的村川支队,命令其转移至北门,放开城东南方向。村川支队由步兵第6联队和野炮兵第3联队组成,联队长村川大佐指挥。接到这等命令,村川支队自认倒霉,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肥肉”。
他们在城东南留下残兵断后,主力气急败坏地转移至城东北一带。29日,村川支队便迅速从北门入城,不顾一切地向南猛攻,将一腔怨气尽情发泄。而第133联队则指向城西南角,第234联队第2大队则面向城西,竭力扩大占领范围。
至此,国军防线迅速被撕裂,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绝境。鉴于守军抵抗的极其顽强,日军指挥官岩永汪竟命令入城日军“烧毁常德市区,以期速决”。一时间,冲天大火四处燃起,常德的夜空血红一片,最后的时刻,已然降临。
在第57师指挥部内,余程万面色凝重,向报务员口授电报内容,发向第六战区长官部。那份电报如同泣血的绝笔:“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政治部主任、参谋主任等,固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复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第74军万岁!委员长万岁!中华民国万岁!”电报发出,常德在悲泣,西北风呼啸而来,冬树的枝条发出野兽般的嘶鸣,路边的电线弹奏着凄凉的调子,被炮火焚烧的民房,在黑夜中发出一阵阵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