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兰这一生,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严旭升身上,陪伴他走过了漫长的一辈子。在他生命垂危、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一刻,唐淑兰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可严旭升却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祈盼,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说道:“谢谢你,淑兰,这么多年的陪伴。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跟秋芬葬在一起……”
陆秋芬,那是他藏在时光深处、始终无法忘怀的挚爱。
在殡仪馆里,唐淑兰静静地站着,目光呆滞地看着冰棺中面容安详的严旭升。他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可唐淑兰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她身后,三个已过不惑之年的孩子齐刷刷地跪成一排,脸上满是泪痕,哭着恳求道:
“妈,您就同意让爸和秋芬阿姨葬在一块儿吧,这是爸生前最后的遗愿了。您看爸走得那么不安心,就成全他这一回吧。”
“是啊,妈,爸临死前都一直在叫秋芬阿姨的名字,您真忍心让他到了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吗?他这辈子心里一直有秋芬阿姨啊。”
“妈,爸这一辈子都和您绑在一起,可他真正爱的人是秋芬阿姨。现在他死了,您就让他去找真正爱的人吧,也算是让他解脱了。”
纸灰在风中飞舞,烧成了一只只白蝴蝶,轻轻落在唐淑兰的肩头。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辛苦拉扯长大的孩子们,眼神有些恍惚,嘴唇动了动,轻声说道:“好。”
严旭升被火化后,三个孩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情。他们一边说着“爸应该可以安息了”“他终于能和秋芬阿姨重逢”,一边快步向前走去。
唐淑兰步履蹒跚地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越来越慢。孩子们走得那么快,她已经老了,体力跟不上了。可他们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
唐淑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桥下深不见底的河水。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手脚并用地翻过护栏,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咚”的一声,水花四溅,河面泛起了层层波澜,可很快又回归了平静。
1983年,淮北军区大院。
“咳咳咳……”
被水呛入鼻腔的窒息感让唐淑兰猛然睁开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满是惊恐。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一个男人喑哑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传来:“怎么了,淑兰?不舒服吗?”
唐淑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严旭升那张熟悉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年轻而坚毅,和她记忆中最初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唐淑兰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眼眸颤了颤。她的视线蓦然落在墙上的挂历上,上面清晰地写着:1983年10月15日!
“我竟然回到了五十年前!”唐淑兰心中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这里竟然是她和严旭升新婚的第二天!
此时此刻,房间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两人身上什么衣物都没穿。唐淑兰沾着他气息的身体,被严旭升紧紧地搂在怀里,彼此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她微微抬起头,望着男人那张年轻而又英俊的脸,上辈子的画面如同电影般在唐淑兰的脑海中交错闪现。
那些画面里,有他们一起度过的平淡岁月,有孩子的欢笑,也有生活的琐碎。最终,画面定格在白发苍苍的严旭升身上,他虚弱地握着她的手,嘴里不停地呼唤着:“秋芬,我好想你……”
瞬间,泪水模糊了唐淑兰的视线,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心里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旭升,你是因为爱我才娶我的吗?”
严旭升愣了一瞬,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他轻轻地一寸寸吻着唐淑兰满是痕迹的脖颈,声音低沉而温柔地说:“说什么傻话,当然是因为爱啊。”
是吗?如果是爱的话,为什么他临终前叫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唐淑兰的心中满是疑惑和痛苦。眼看男人又要贴上来,唐淑兰正要挣扎,突然,嘹亮的起床号响了起来。
严旭升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起身开始穿衣服。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眷恋地亲了亲她的眉眼,轻声说道:“你再睡会儿,中午别做饭,我去食堂打饭回来。”
说完,他系着腰带,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唐淑兰忍着身体的酸痛坐起身来,她环顾着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新房。贴着大红囍字的红木衣柜,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喜庆;墙上挂着彩色拉花的崭新结婚照,照片里的两人笑容灿烂;还有角落里擦得锃亮的缝纫机,仿佛在诉说着那个年代的故事。
一切都和上辈子一模一样。没一会儿,远处的训练场传来清脆的口哨声和整齐的“一二一”口令声。唐淑兰慢慢地穿着衣服,思绪渐渐飘远。
她想起自己父母早亡,读完地质大学后就被分配到淮北军区。在父母老战友的牵线中,她认识了军区团长严旭升。
“淑兰啊,严团长可是个好小伙,你们处处看。”老战友热情地介绍着。
唐淑兰羞涩地点点头:“好的,谢谢伯伯。”
两人从恋爱走到结婚不过半年时间。没有过轰轰烈烈的惊喜,一切似乎就是这个年代的水到渠成。
“旭升,我们结婚吧。”唐淑兰红着脸说道。
严旭升紧紧握住她的手:“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们携手走过五十年,养育了三个孩子。在这五十年里,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
“爸爸,妈妈,我们会好好孝顺你们的。”孩子们懂事地说道。
可他们却从没互相说过一句“我爱你”。想着想着,唐淑兰不由红了眼。
上辈子在严旭升临终前,她想告诉他,其实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就爱上了他。她在心里默默地排练着要说的话:“旭升,我第一次见你就心动了,我爱你。”
可这份隐藏了五十年的爱还没有说出来,却听见他用尽力气呼唤着陆秋芬。
唐淑兰没有见过陆秋芬,但听说过他们的过往。严旭升刚当兵时,每次休假都会坐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老家看陆秋芬。
“秋芬,我回来看你了。”严旭升满心欢喜地说道。
因为怕她受苦,每个月都会把大半津贴寄给她。
“秋芬,这些钱你拿着用,别委屈了自己。”严旭升在信里写道。
可惜陆家看不上他这个大头兵,强让陆秋芬嫁了别人。
上辈子,在唐淑兰六十岁生日那天,严旭升收到了陆秋芬去世的消息。唐淑兰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丈夫在她的寿宴上,突然两眼一黑,直直地晕倒在地。众人一阵慌乱,赶忙将他扶起。等他悠悠转醒后,竟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泪水、鼻涕糊了满脸,哭声撕心裂肺。自那之后,唐淑兰的生活仿佛失去了色彩,她再没有过过生日,每到生日那天,她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回忆着过往。
思绪回笼,唐淑兰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此时的她年轻明媚,肌肤白皙如雪,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可那眼神却像是经过了百年的洗礼,疲惫又沧桑,仿佛藏着无数的故事。良久,唐淑兰才慢慢缓过情绪。她颤抖着双手,轻轻擦掉眼泪,起身缓缓走到窗户前,双手握住窗沿,用力将窗户打开。清晨的阳光瞬间洒进了灰暗的屋子,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唐淑兰转身,目光落在挂在衣架上严旭升的常服军装上。那军装笔挺,上面的勋章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她眼中的深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决绝。“严旭升,我已经爱过你、为你付出了一辈子。这辈子,我只爱自己。”她轻声喃喃道。
次日。唐淑兰像往常一样去地质研究院上班。她脚步匆匆,直奔主任办公室。推开门,她走了进去。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看到唐淑兰进来,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唐淑兰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主任,给我一份西部勘探计划的申请书吧。”
主任听到这话,眼睛瞪得老大,半天都没缓过神来。他站起身,走到唐淑兰身边,皱着眉头说道:“淑兰,这可是保密计划,除了内部组织,任何人都不能透露。而且去了那里,没有个十年八年根本回不来。你昨天才结婚,怎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上辈子,唐淑兰就是因为跟严旭升结婚,才放弃了参加这个计划。这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又怎么能再次放弃。唐淑兰眼神坚定,目光炯炯地说:“现在祖国正是用人之际,从我成为一名科研人员起,我就做好舍小家为大家的准备了!”
顿了顿,她的语调降了下去,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旭升是军人,他懂得保家卫国的责任,也会体谅我的。”
主任看着唐淑兰坚定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申请书,递给唐淑兰,说道:“我知道拦不住你的驴脾气。可毕竟你们刚新婚,等过完这个月,我再帮你把申请书交上去。”
唐淑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其实想尽快离开,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可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她只好轻轻点头,说道:“谢谢主任。”
签完申请书后,唐淑兰便回到研究室整理数据。她坐在办公桌前,拿起笔,开始记录数据。但没多久,她就觉得浑身发凉,像是掉进了冰窖里。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同事看到她这副模样,关切地走过来,说道:“最近天气变化得快,你别是感冒了,去医院看看吧。”
唐淑兰原本想着再撑一撑,毕竟手头的实验工作还没完成。可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很快就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实验服浸湿了。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好向领导请假,匆匆忙忙地去了军医院。
来到注射室外,唐淑兰找了把椅子坐下,静静地等着护士叫自己的名字。她百无聊赖地转头四处张望,这一转头,竟然看见严旭升和一个女人站在楼梯口。那女人被严旭升高大挺拔的身躯挡着,唐淑兰根本看不到她的脸。只见严旭升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和粮票,小心翼翼地塞到女人手里。他冷毅的脸上此刻满是温柔,轻声说道:“拿着吧,别跟我客气。”
女人接过钱和粮票,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旭升,这怎么好意思呢,我……”
严旭升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安慰道:“我之前说过要一辈子好好照顾你,就算我结婚了,我也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听到这话,唐淑兰呼吸猛地一顿,心中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见女人惹人怜惜的低泣声。女人抽抽搭搭地说:“旭升,如果我两年前能勇敢一点,我就不会被爹妈逼着嫁给别人,我们也不会分开。现在想想,我真是后悔啊。”
严旭升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都已经过去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现在你已经成家,我又离了婚,我们还是少些来往吧,免得嫂子知道了,影响你们夫妻的感情。”
然而,严旭升声音带着笃定的安抚:“放心,淑兰不会知道的。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这一瞬,唐淑兰只觉心坠入了冰窖。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那个女人是陆秋芬!严旭升竟然在和自己结婚第二天就跟陆秋芬见面。所以说,他一直都背着自己偷偷照顾着陆秋芬。而自己上辈子被瞒了整整五十年!心脏持续的钝痛让唐淑兰脸上血色尽褪,她的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
严旭升目送陆秋芬离开后,转身就要回军区。却正好撞上唐淑兰的视线,他登时僵在原地。只一眼,唐淑兰就清楚看见男人眼里闪过的慌乱。那慌乱一闪而过,严旭升很快稳住呼吸,一脸关切地走上前,问道:“淑兰,你怎么在这儿?”
唐淑兰竭力敛去眼中苦涩,强装镇定地说:“有点感冒,过来打针。”
顿了顿,她装作不经意地发问:“刚刚跟你说话的女同志是谁?”
严旭升的眼神有些躲闪,犹豫了一下,笑着回应:“……一个同村朋友,恰巧碰上了。”
悲凉攀上唐淑兰的心,她只觉荒唐又讽刺。她在心里默默想着,所有人都觉得严旭升是个耿直坦诚的人,她也这么认为。可这一辈子,她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见唐淑兰一言不发,严旭升心里略过丝莫名的沉闷。他皱了皱眉头,正想再解释几句,这时,护士从注射室里探出身,喊道:“唐淑兰,到你了!”
唐淑兰缓缓起身,准备走进那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诊疗室。严旭升像是条件反射般,立马跟上她的脚步,脸上带着关切说道:“我陪你进去。”
一旁的护士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趣起来,眉眼含笑地说道:“哟,果然是新婚燕尔啊,一刻都不能让媳妇不在眼皮子底下呢。”
严旭升听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牵唐淑兰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她力量。可没想到,唐淑兰像是躲避什么似的,直接躲开了他的手。严旭升顿时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带着淡淡疏离的侧脸,嘴唇动了动,轻声唤道:“淑兰……”
唐淑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能行。”严旭升站在原地,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眉头微微皱起,可又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不自觉地攥了下拳,然后转过头,朝着护士认真地说道:“她怕疼,你下针的时候轻点儿。”
说完,严旭升又轻声对唐淑兰嘱咐道:“那你记得好好休息,我会早点回去陪你。”
唐淑兰静静地转头,看着严旭升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眶慢慢泛红。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想起这辈子亲眼看到他和陆秋芬的种种纠缠,心中一阵刺痛。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他已经骗了自己一辈子,难道这辈子还想继续骗下去吗?
护士站在旁边,没有看懂唐淑兰眼里的沉重,只以为她是舍不得丈夫,便笑着安慰道:“别舍不得了,你们才刚刚结婚,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
唐淑兰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回应:是啊,时间还长。但她跟严旭升的婚姻,恐怕长不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唐淑兰又打了两天针,身体才完全恢复。等她回到单位,刚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就看到桌上放着糖水罐头和麦乳精,而且还都是没开封的。唐淑兰一脸疑惑,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其他同事,问道:“这是谁放的?”
同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解释起来。一个同事说道:“你这两天请假所以不知道,前天严团长推荐了个叫陆秋芬的同乡去了数据部,虽然和我们专业不对口,但整理数据应该没问题。”
另一个同事接着说:“陆秋芬大概是觉得你和严团长是两口子,所以想买点东西感谢你,一大早就给放你桌上了。”
还有个同事皱着眉头,抱怨道:“但不是我说,陆秋芬干活实在太不严谨了,我昨天让她整理数据报表,但搞得一塌糊涂,结果还是得我自己来。”
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的抱怨,唐淑兰的心开始动荡起来。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冰冷,想起上辈子严旭升把陆秋芬藏了一辈子,怎么这辈子直接把人放到自己的眼皮子下?唐淑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让同事送去数据部还给她了。
傍晚。
唐淑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此时,严旭升还在部队里进行训练,尚未下训。她想着先换身舒适的衣服,然后去厨房为家人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
她缓缓走到衣柜前,轻轻拉开柜门,伸手去拿挂在里面的衣服。就在这时,手腕上的手镯不小心勾住了严旭升的一件旧衣。随着一阵轻微的声响,那件旧衣从衣架上滑落,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个大红色的绒盒从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脚边。
唐淑兰微微一愣,随即蹲下身子,捡起了那个绒盒。她轻轻打开绒盒,目光落在里面的物品上,眸光瞬间一震。那是一枚金戒指,款式虽然简单,却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上辈子。她清楚地记得,这枚戒指是严旭升在他们结婚第十年送给她的。与其说是送,倒不如说是被她发现后的无可奈何之举。就像现在一样,上辈子她也是在无意间发现了这枚戒指。
那天,恰好是他们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当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看到那枚戒指时,她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轻声问道:“这是准备送我的礼物吗?”
她满心欢喜地拿起戒指,想要试戴一下。然而,当她把戒指往手指上套时,却发现十根指头没有一根能戴上。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向严旭升。
严旭升则一脸不在意地解释道:“我忘了你手指的尺寸了,将就着收着吧。”
想到这些过往,唐淑兰只觉得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其实当时她很想哭,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严旭升,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没有多问,只是和严旭升一样,选择蒙住头不看不听,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伴着下训的哨声响起,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严旭升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回到了家中。一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饭菜的香气,他的目光落在厨房里那个正忙着盛饭的身影上,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特别的温馨和安心。
他顾不上身上的汗水,像个孩子一样快步走到唐淑兰身边,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以前没觉得那些兵崽子说结婚好,现在才知道一回家就能看见媳妇的滋味,比红烧肉还香!”
男人炙热的气息洒在唐淑兰的耳尖上,那亲昵温柔的话语却没能让她的心有丝毫动摇。她头也不回地轻轻挣开严旭升的怀抱,冷淡地说道:“去洗洗手吃饭。”
严旭升被唐淑兰这骤然的冷淡弄得一头雾水。他心里琢磨着,不是说新婚燕尔吗?而且结婚前她还总是情意绵绵地看着自己,怎么这两天跟变了个人一样。严旭升的心中升起一抹烦乱,但他也只是以为唐淑兰心情不好,便应了一声,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可没过几秒,唐淑兰就看见严旭升突然从卫生间冲进了房间。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她面不改色地坐在餐桌前,继续吃着饭。
不一会儿,严旭升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刚才还缱绻的语气此时多了几分质问:“淑兰!你洗了我那件旧衣服,里头的东西呢?你放哪儿了?”
唐淑兰紧紧攥着手中的筷子,平静地说道:“你是说那枚戒指吗?”
“我看没有一个手指能戴上,留着也没用,就给扔到窗外去了。”唐淑兰轻描淡写地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气氛瞬间死寂下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过了一瞬,她的双手突然被严旭升紧紧攥住,那力道大得让她的手有些生疼。“咵擦!”伴随着清脆的声响,饭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几片。
男人红着双眼,怒目圆睁,朝着她嘶吼道:“唐淑兰,你知不知道那枚戒指对我有多重要?你竟然就这么把它扔了!”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四目相对,唐淑兰静静地承受着对方两辈子以来对她的第一次怒火。那枚戒指,在严旭升眼里是无比珍贵的珍宝,可在她看来,却像是一把无情的利刃,无情地嘲笑自己曾经的痴心错付。上辈子的每一天,这把利刃都把她的心搅得鲜血淋漓。
唐淑兰面无表情,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像黄豆似的滚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男人的手背上。严旭升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身体猛地颤了颤。他回过神来,看到唐淑兰双眼弥漫着死气的眸子,心里“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嘴里连忙说道:“对不起……”
紧接着,他懊恼又愧疚地抬手抹了把自己的寸头,那动作显得有些慌乱。然后,他转身就跑了出去,脚步匆匆。
不一会儿,唐淑兰就听到楼下传来窸窣的翻找声。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针扎一样疼,脚步不自觉地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严旭升正借着各个家里微弱的光,弓着腰在菜地里仔细地翻找着。军属们傍晚才给菜地浇了粪水,那刺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可他却浑不在意。
没一会儿,严旭升的双手和裤腿上都沾满了骚臭的泥巴。唐淑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个平日里铮铮不屈的丈夫,为了一枚给别的女人准备的戒指,弯下了原本板直的腰,在黑夜里把自己变得如此狼狈。
冷风吹过,带着丝丝寒意。她低头凝望着掌心中的金戒指,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无声地痛哭起来。她不是为了从未被爱过而哭,而是为了上辈子那个穷极一生付出,换来的却是一场空的自己。
直到泪水被风干,唐淑兰才缓缓地将戒指放回桌上。她看着满地的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收拾起来。收拾完后,她便去休息了。
月色朦胧,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大地。唐淑兰躺在床上,隐约能听见楼下严旭升着急的喘息声。亲眼看到欺骗自己一生的男人这样狼狈,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报复快感,反而只觉得倍感可悲。
“算了。”唐淑兰在心里默默说道,“反正我很快就要随着组织去西部工作,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
次日。唐淑兰洗漱完,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准备去研究院。她刚要出门,就撞上了打早饭回来的严旭升。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男人满是血丝的双眼中聚起了愧疚和爱怜。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淑兰,食堂今天有肉包子,我特意给你多拿了两个鸡蛋,你吃了再去上班。”严旭升站在餐桌旁,脸上带着少有的讨好神情,声音也不自觉放柔了几分。
然而,唐淑兰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没有任何回应。她目光直直地望向桌子,原本放在桌上的戒指盒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严旭升看到唐淑兰的眼神,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是懊悔,巴巴地认错:“媳妇,对不起,昨晚是我不对,我不该吼你。你要是还在生气,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消消气。”
这样的场景,在上辈子也经常上演。那时,他们可爱的孩子会在一旁笑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原谅爸爸吧。”可如今,苦涩如同藤蔓一般,一点点蔓上唐淑兰的心。上辈子,自己就是沉溺于被深爱的假象中,被蒙蔽了整整一辈子。
唐淑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缓缓抽回了手,淡淡地说:“我没生气,你也别往心里去。我得赶紧去单位了,不然要迟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淑兰……”严旭升望着那纤瘦的背影,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措感涌上心头,他整个人都有些发蒙。他心里清楚,昨晚的事确实是自己不对。可唐淑兰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他完全捉摸不透。
研究院里,办公室内。唐淑兰熟练地换好工作服,像往常一样开始了试验工作。她从数据室拿到了数据表,正准备将数据输入仪器里。
“淑兰,你先核对一下数据再输吧,小心点。”一位同事好心提醒道。
“没事,我心里有数。”唐淑兰自信地笑了笑,便开始操作仪器。
可就在她将数据输进去的那一刻,“砰”的一声巨响,仪器突然爆炸了。锋利的碎片像子弹一样飞射出来,其中一片划过她的手背,顿时鲜血淋漓。
“啊!”唐淑兰忍不住轻呼一声。
同事们听到声音,纷纷从各自的位置跑了过来。一见这阵仗,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大的声啊?”一个同事惊慌地问道。
“仪器怎么炸了?这也太危险了!”另一个同事满脸担忧。
“淑兰,你的手——”一位女同事看到唐淑兰受伤的手,心疼地叫了起来。
唐淑兰忍痛用手帕捂住伤口,眼中满是愠怒,她看向桌上的数据资料,心中十分不解。自己在研究院干了两辈子,从来没在工作上出过失误。
“小李,你把负责整理这次数据的人叫去主任那儿。”唐淑兰沉着脸,朝同事说道。
说完,她拿起数据资料,开始自己计算起来。算着算着,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果然……”唐淑兰低声自语道。
她放下手中的笔,拿起资料,直奔主任办公室。一进去,就看见主任正拿着电话,一脸严肃地说着:“严团长,刚才实验部的人来说陆秋芬整理的数据出了问题,导致仪器爆炸,唐淑兰差点受伤了。”
而一个穿着藏青衬衫的女人站在一旁,正抹着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唐淑兰顿时明了。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陆秋芬。
还没等唐淑兰张嘴说话,陆秋芬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火急火燎地凑到主任面前。她一把抓过听筒,眼泪瞬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带着哭腔开始诉说:“旭升啊,这事真不能怪我呀!实验部说今早就要整理好的数据,可他们昨晚大半夜才把资料给我。我一拿到手,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可这时间实在是太紧了,我根本来不及细看啊……”
主任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就像被乌云笼罩了一般,变得十分难看。他向来最讨厌那种出了事情就先忙着推卸责任的人。更何况在研究院工作,那必须得做到细致入微才行。主任心里本想着,让陆秋芬自己主动离职算了。可一想到她是严旭升介绍过来的,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这时,唐淑兰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前,眼神快速地和主任交流了一下,那眼神仿佛在说:“主任,交给我吧。”然后她便从主任手里接过了听筒。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严肃地说道:“我们给她的数据,就算是刚进研究院的新手,认真一点,半小时内也绝对能整理完。现在倒好,仪器都被她弄坏了。她不能因为是你介绍来的,就特殊对待,不受处分啊。这样对其他同事太不公平了。”
听筒那端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严旭升带着愧意的声音:“淑兰,秋芬现在家里条件特别困难,你就行行好,帮忙把这件事摆平好不好?你放心,损坏的仪器我会帮她赔偿的。”
听到这话,唐淑兰的心就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顿时凉了半截。一台仪器将近四千块呢,她和严旭升夫妻俩辛苦攒下的积蓄加起来,恐怕都不够赔这一台仪器的。可严旭升为了陆秋芬,居然这么舍得。唐淑兰握着听筒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权利。”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那“啪”的一声,仿佛是她心中失望的宣泄。唐淑兰看都没看陆秋芬一眼,转身朝着主任说道:“主任,就按规章制度办事吧,严旭升那边我去跟他说。”
听到这儿,陆秋芬才像刚从梦里惊醒一样,反应过来。她上下打量着唐淑兰,心里一惊: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严旭升的新婚妻子唐淑兰啊。瞬间,嫉妒就像一团火,在她心里熊熊燃烧,悄然盖过了她心中原本的恐慌。她双手叉腰,大声说道:“唐淑兰同志,你不会是因为我和旭升之前的事,故意找我麻烦,公报私仇吧?”
唐淑兰只是轻蔑地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径自离开了。当天,单位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所有人都知道了陆秋芬犯错被开除的事。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陆秋芬则像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离开了。
唐淑兰去医院处理了伤口之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家。她刚打开家门,就看见一身作训服的严旭升汗津津地回来了。严旭升一进门,就大声质问:“淑兰,你为什么要欺负秋芬?”
秋风瑟瑟地吹着,吹过唐淑兰的脸颊,让她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凉意。她看着面前眉眼含怒的丈夫,不禁苦笑起来。她才重生没几天啊,严旭升已经为了陆秋芬跟自己发了两次火了。而自己手上还缠着纱布,严旭升却连看都没看一眼。
也对,毕竟两辈子以来,他的眼里就只有陆秋芬。这么想着,唐淑兰轻轻咬了咬嘴唇,努力压下脸上那一抹落寞,强装镇定地说道:“我不知道她跟你是怎么说的,但研究院的章规纲纪你可比她清楚得多。既然犯了错,那就必须得认罚。”
严旭升眉头微皱,刚要开口反驳,唐淑兰紧接着又说道:“你好好想想,要是你手底下的兵犯了错,可就因为他是你首长介绍入伍的,就免了处罚,你让别的兵怎么想?他们心里能服气吗?”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迎头泼在了严旭升的身上。他顿时愣在原地,哑口无言。回想起陆秋芬来找自己时,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一时心软,还真没来得及想太多……
愧意就像藤蔓一样,慢慢攀上了严旭升的心。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握住唐淑兰的手,想要跟她解释。可刚一碰到她的手,就听见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严旭升赶紧低下头,这才发现她的手上缠着纱布。他心疼地皱起眉,焦急地问道:“你的手……这是怎么弄伤的?”
唐淑兰像是被他的触碰烫到了一样,连忙避开。她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转身回房去换衣服。她能感觉到,身后男人那炙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背上,可她的心里却悲戚不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觉得和他说句话都是多余的。
之后的几天,严旭升心里一直惦记着唐淑兰受伤的手。他怕她的手沾了水会发炎,所以即便每天下训很晚,天都黑透了,他也要摸着黑把两人的衣服和碗都洗干净。
有一次,唐淑兰看着他在院子里洗衣服的背影,忍不住说道:“你也挺累的,别洗了,明天再说吧。”严旭升头也不回地说:“没事,你手伤着了,不能沾水,我洗就行。”
因为怕她伤口裂开,他还会趁着训练休息的间隙,匆匆赶回家,把水缸挑得满满的,这样她就不用再去提水了。唐淑兰看着满满当当的水缸,心里有些触动,但嘴上还是没说什么。
严旭升知道她爱吃甜的,有一天,他愣是跑了几十公里,去市里的百货大楼。到了那里,才发现买大白兔奶糖的人排起了长队。他也顾不上累,就跟着排了三个小时的队,终于买了一袋大白兔奶糖。
等唐淑兰要去上班的时候,严旭升悄悄走到她身边,把糖塞到她的口袋里,小声说道:“给你的,爱吃甜就多吃点。”唐淑兰看了一眼口袋里的糖,心里五味杂陈,但脸上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严旭升看她这样,彻底没辙了。他心里又着急又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
直到这天,隔壁副团长的媳妇带着孩子来随军,热情地请他们小两口去吃饭。饭桌上,气氛十分热闹。严旭升几杯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红晕,有些醉意了。他终于找着机会,一把拉住唐淑兰的手。
他眼神有些迷离,但语气却十分诚恳:“媳妇,我知道我让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原谅我吧?”说着,他还竖起三个手指,认真地发誓:“我发誓,除了党和祖国,我就对你一个人好!以后我一定改。”
唐淑兰看着男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都有。上辈子他是对自己挺好的,只是那种好和爱情好像没什么关系……
碍于在别人家,唐淑兰也不好让严旭升下不来台。她偏过头,轻声说道:“知道了,你少喝点,别喝多了。”
听到她的回答,严旭升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顿时喜笑颜开,当着副团长一家的面,直接搂住唐淑兰,略带青渣的下巴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开心地说道:“媳妇真好……”
唐淑兰又气又臊,她轻轻拍了一下严旭升的手,嗔怪道:“你别闹了。”
副团长一脸笑意吟吟地打趣道:“我跟严团长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呢,看来你们感情是真的好啊。”
副团长媳妇也在一旁嗔怪道:“还说呢,你喝醉了也跟他一个德行,没个正形。”
唐淑兰看着他们夫妻俩,彼此眼中都满满当当地装着对方,心里不由得划过一丝羡慕。她心想,真正相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而自己和严旭升,不过是同床异梦罢了。
餐桌上,饭菜的香气弥漫着,可唐淑兰却味同嚼蜡。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唐淑兰费力地扶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严旭升回家。那严旭升身形高大,唐淑兰扶得气喘吁吁,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回到家,严旭升坐在床上,身子摇摇晃晃的,怎么都不肯躺下,嘴里只念叨着:“头晕,头晕死了……”唐淑兰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先躺好,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便准备去倒水。
可就在这时,严旭升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唐淑兰手臂生疼。他双眼迷离,嘴里喃喃道:“秋芬,别走好不好……”
唐淑兰听到这话,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人狠狠击中了心脏。刹那间,上辈子严旭升临终前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闪过,那些痛苦、绝望的回忆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醉醺醺的严旭升没在意唐淑兰的僵硬,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可以每个月都坐火车回去看你,赚的钱都给你,你不要跟我分开。”
唐淑兰听着,心揪成了一团,忍不住说道:“你心里只有她……”
严旭升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继续说着:“你跟你爸说,你不要嫁给别人,我现在没钱没关系,以后我会当了排长、连长还有营长,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唐淑兰眼眶泛红,声音颤抖:“那我算什么?”
严旭升又道:“秋芬,我想娶你……”
听着这些话,委屈、悲愤和不甘如同一把把利刃,揉搓着唐淑兰撕裂般的心。她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严旭升,没有人比你更残忍。”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上辈子的严旭升为什么滴酒不沾。因为酒精会让他深埋在心底对陆秋芬的爱意无处遁形。唐淑兰的泪水无声地落在严旭升的手上,那温热的泪水让严旭升愣了一瞬。
他慌张又心疼地吻去她脸上的泪,轻声哄着:“秋芬,你不要哭,我在……”
短短一句,险些让唐淑兰崩溃。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狠狠推开男人,红着眼吼道:“严旭升,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可严旭升已经倒在床上,嘴里呢喃着,沉沉地沉睡了过去。
月光轻柔地照进厨房,唐淑兰坐在烧得正旺的炉子前,眼神空洞地回想着上辈子自己和严旭升的点滴。那些曾经以为的幸福,此刻都成了笑话。
她缓缓拿出手里两人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曾经笑得那么灿烂。唐淑兰看着照片,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咬了咬牙,把照片扔了进去。
火光熊熊燃烧,映照着唐淑兰的眼眸,寂寥又黯淡。她轻声说:“这一烧,就当祭奠自己上辈子一去不返的青春岁月。”
顿了顿,又道:“以及这辈子我和严旭升即将分崩离析的婚姻。”
第二天。严旭升醒来后,只觉得头疼得不行,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他抱着头,嘴里嘟囔着:“昨晚喝太多了……”
而昨晚的事他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唯一记得的,是唐淑兰原谅他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淑兰真好,还是原谅我了。”
今天休息的唐淑兰端着小米粥从厨房里出来,那粥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见严旭升慢悠悠地起身,唐淑兰顺手又盛了一碗热汤,递到他面前,轻声说道:“你酒量不好,下次可别喝那么多了,喝多了伤身。”
严旭升看着那碗热汤,面对唐淑兰的提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心里总犯嘀咕,感觉自己昨天晚上好像惹她生气了,可脑袋里像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啥。
唐淑兰刚把碗轻轻放在桌上,严旭升突然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带着几分诚恳:“淑兰,以后咱们再也别吵架了,就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好不好?”
听到这话,唐淑兰的目光瞬间暗了下去。昨晚严旭升那些伤人的话,还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回荡。就算她没有重生,听到那些话,这日子也无论如何都过不好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敛去脸上的情绪,强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夫妻之间吵架挺正常的,咱们才刚结婚,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四目相对,严旭升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那一抹柔情,就跟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不知为啥,他心里莫名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当兵十几年,严旭升头一回这么没把握,就像站在迷雾里,找不到方向。
几天后,阳光正好。唐淑兰骑着那辆二八大杠,慢悠悠地往县图书馆去。路过供销社的时候,她不经意间一抬头,竟看见严旭升提着一个精美的蛋糕,和陆秋芬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刹住车,整个人一下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
不远处,严旭升和陆秋芬并肩走着,两人的身影看起来无比和谐,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像恩爱的夫妻。那蛋糕上铺着洁白的奶油,红果酱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陆秋芬笑得温柔又甜蜜,声音娇柔:“旭升,这是我这几年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了,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严旭升那张坚毅的脸上也挂着笑,轻声安慰道:“别这么说,上次研究院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到,我应该帮你找一个更轻松的活儿,让你别那么累。”
陆秋芬轻轻挽了挽鬓发,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听说明天就是嫂子生日,没想到我跟她就差了一天……嫂子要是知道你陪我过生日,她会不会生气呀?”
严旭升听了,眉目微微一拧,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不会的,淑兰人很好,心地善良。以后你们熟悉了,生日还能一起过,热热闹闹的多好。”
唐淑兰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到这一刻,她的心已经麻木到不会痛了,只是满心的不解,在心里不断地盘旋。
既然陆秋芬离婚了,严旭升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他完全能和陆秋芬再续前缘,那为什么还要和自己结婚呢?这个疑问就像一根刺,扎在唐淑兰的心口。
当晚,严旭升手里拿着一个用铝饭盒装着的几块蛋糕,脚步匆匆地回到家。他满脸堆笑,急忙打开饭盒,将蛋糕小心翼翼地放到正在认真看书的唐淑兰面前,讨好地说道:“媳妇,有战友过生日,我特意弄了几块蛋糕回来给你,你快尝尝,可甜啦。”
唐淑兰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她清楚他又撒谎了。她捏着书页的指尖不自觉地紧了紧,目光仍停留在书上,淡淡地说:“我已经吃饱了,先放着吧。”
严旭升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唐淑兰已经起身,拿起衣服,头也不回地去洗澡了。他微微一噎,眼神有些失落,不由看向墙上的日历。明天,是唐淑兰的生日啊。这可是他们在一起后,她过得第一个生日。严旭升皱着眉头,心里犯难,也不知道该送她什么,她才会高兴……
次日,唐淑兰为了能尽快参加西部勘探计划,在单位里又加班到了深夜。办公室里,灯光昏黄,她对着一堆资料,眼睛都有些花了,但她咬着牙,坚持把工作完成。等回到家,已经快凌晨十二点了。
唐淑兰原本以为严旭升已经睡了,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他坐在炉子前,正往炉子里添着柴火,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严旭升听到开门声,急忙转过头,看到是唐淑兰,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忙揭开锅盖,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热情地说:“快来尝尝我给你做的长寿面,我可用心了,里头还卧了两个蛋呢!”
说完,严旭升又有点紧张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精致的胸针,递到唐淑兰面前,轻声说:“媳妇,生日快乐。希望你能喜欢这个礼物。”
唐淑兰看着他,眼眶有点发酸。她和严旭升已经过了一辈子,可却还是看不懂他。他一边对自己好,一边又好像放不下陆秋芬。唐淑兰心里暗自思忖,一颗心真的能掰成两半分给两个人吗?
严旭升看到唐淑兰眉眼间的凝重,心不由一紧,连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面不好吃,还是这礼物你不喜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很怕看到她不开心的表情。想到结婚以来她的变化,严旭升心里像有只爪子在挠,抓心挠肺的不知所措。唐淑兰不仅有意无意忽视自己,甚至都不让自己碰了。
严旭升忍着胸口的沉闷,拉着唐淑兰的手,让她坐下,着急地说:“淑兰,你到底怎么了?我们是夫妻,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就说出来好不好?你这样闷着,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唐淑兰收拢掌心,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哑地说:“你和陆秋芬……关系很好吗?”
这是她给他的最后一个坦白机会。如果他说实话,也许她还能在走之前和他好好告个别。
然而,严旭升先是愣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随即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回答道:“就是一个村的朋友而已,关系还行。”
又是欺骗。唐淑兰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她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笑自己傻,就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小丑;笑自己自取其辱,一次次地相信严旭升的谎言。她缓缓低下头,热气腾腾的面上升起的蒸气,一缕缕地扑到她的双眼上,熏得双眼通红。她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有些难过。
这难过,可能是因为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想念远方的父母,父母那慈祥的面容时常在她脑海中浮现;也可能是因为眼前这碗严旭升做的长寿面,卖相普通,面条软塌塌的,汤汁也不够浓郁,哪比得上陆秋芬做的蛋糕,精致漂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无论如何,从严旭升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已经做了选择。唐淑兰心里清楚,他们的永别,一定会是无声无息的,就像两条相交后渐行渐远的线。
唐淑兰默默地吃完了严旭升做的长寿面。她把这碗面看做是两人的‘散伙饭’,每吃一口,都像是在和过去的感情做最后的告别。
转眼间,一个月期限快到了。唐淑兰在研究院的实验进入尾声,她手里的项目都慢慢转到了其他同事那儿。
主任办公室里,主任一脸严肃地将审批好的文件交到唐淑兰手中,语重心长地说:“你五天后就要出发了,申请书上写的很清楚,但我还是跟你再复述一遍。”
唐淑兰认真地看着主任,轻轻点了点头。
主任接着说道:“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要去的地方,那里条件艰苦,生活环境恶劣,到处都是风沙,水资源也很匮乏。而且通讯艰难,可能很长时间都没办法和外界联系,相当于与世隔绝。你还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唐淑兰郑重点点头,坚定地说:“我明白。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和同事完成了工作交接后,唐淑兰便回家换了件衣服。她打开衣柜,精心挑选了一件白色刺绣衬衫,那细腻的刺绣针法,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在诉说着温柔。搭配上一条蓝底白花碎花长裙,裙子上的碎花像是春天里洒落的花瓣,衬着她整个人更明媚几分。
她出门去买些去西部要用的东西,买了一些保暖的衣物、常用的药品,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只是没想到,回来时在军区大院外碰上了陆秋芬和严旭升。严旭升手里提着菜兜子,菜兜子里的青菜绿油油的,还带着些许泥土。而陆秋芬怀里抱着几本书,书的封皮看起来崭新崭新的。两人看着是要往军区大门走。
严旭升见唐淑兰,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忙解释道:“秋芬家地里的菜熟了些,送了这一兜子给我们,我是准备送她出去。”
陆秋芬却上下打量着唐淑兰,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屑,阴阳怪气地说:“嫂子穿的这么漂亮,是约了人出去玩儿吗?”
唐淑兰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毫不留情回怼:“是啊,我丈夫乐意陪你,我也只好跟同事去玩。”
话刚落音,路过的军属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惊讶的,有好奇的,还有些带着一丝八卦。严旭升愣住,眼睛瞪得大大的,俨然没想到平日温和柔顺的唐淑兰怎么说出这么尖锐的话。
他微微沉下脸,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严肃:“淑兰,你别胡说。”
唐淑兰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她双手随意地摆动着,绕过两人,脚步轻快却又带着一丝决然地回了家。
严旭升望着她那淡漠的背影,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满是担忧,嘴里喃喃自语:“也许,自己真的不该瞒着她了……”
等把陆秋芬送出军区,严旭升心急如焚,脚步匆匆地赶回家。一进门,他就看见唐淑兰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毛巾,轻轻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发梢上的水珠顺着发丝滑落,将她的衬衫洇得半透明。
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夕阳,柔和地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柔光。她敞开的领口下,那白皙如雪的肌肤若隐若现。严旭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里,脑海中不由回味起新婚夜指尖触碰她肌肤时那细腻的触感。
他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咽了咽口水。轻轻地走到唐淑兰身后,缓缓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抱住。他把脸埋在她的颈间,闻着她身上那温暖的馨香,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去买东西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之前不都是我陪你一起的吗?”
唐淑兰垂眸看着腰间严旭升的手,眼神平静,语气平淡地说:“之前是指多久之前?我们刚谈对象的时候吗?我以为你现在忙着照顾陆秋芬,没时间顾着我了。”
严旭升听了,顿时一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下意识地想要坦白自己和陆秋芬以前的过往。可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他想到两人才结婚不到一个月,唐淑兰最近对自己又淡淡的。要是说出来,她会不会很生气,然后再也不理自己了?严旭升心里一阵纠结,最终还是退缩了。
堂堂一个军人,此刻居然怕了。严旭升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双手捧着唐淑兰的脸,轻声哄道:“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要是生气,以后我少见她好不好?”
这个动作,让唐淑兰想起严旭升醉酒那晚。那时他把自己当成陆秋芬,眼里的思念和爱意仿佛要把她淹没。唐淑兰的眼睫微微颤动,心中一阵酸涩。她像是给自己出气似的,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发誓,你要是再见她,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
严旭升脸色微微一变,搂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更紧了,语气带着一丝焦急:“淑兰,别胡闹。”
唐淑兰沉默着,直直地盯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和质问。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过了片刻,严旭升最终还是缴械投降。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好好,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见她了。”
之后几天,两人的相处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段相安无事的日子。严旭升每天都会早早回家,陪着唐淑兰吃饭、聊天。
他会主动帮唐淑兰做家务,会在她做饭的时候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一些甜蜜的话。唐淑兰也会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和他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小事。
可也只有唐淑兰自己知道,分别在即。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悲伤,但她却只能默默地藏在心底。
离开的前一天,唐淑兰特意起了个大早,她怀着一丝决绝的勇气,去机关部打了离婚报告。那报告交到工作人员手中时,她的心微微颤了颤,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趁着严旭升去参加训练,唐淑兰回到家中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动作缓慢而又有条不紊,每拿起一件物品,都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当清理到衣柜最底层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什么?”唐淑兰轻声自语着,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本相册。她缓缓翻开相册的第一页,一张严旭升和陆秋芬的合照映入眼帘。照片里,两人肩并肩站着,陆秋芬的头微微向严旭升的方向偏了一些,脸上笑容灿烂得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
唐淑兰的眼眸瞬间黯了下去,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她下意识地将照片翻过去,照片背后的日期清晰地写着:1983年11月13日。“昨天……”唐淑兰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她像是自虐一样,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那照片,许久许久。
等她回过神来,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她像是没看见这黑暗一般,面无表情地把照片放了回去。“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不在乎。不伤心、不难过更不失望,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吱”的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身汗水的严旭升回来了,他刚走进房间,就看到唐淑兰站在衣柜门前,眼睛直直地看着相册。他的心陡然一惊,连忙问道:“淑兰,你在干什么?”
唐淑兰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严旭升有些慌乱,他直接上前关上了衣柜门,强装镇定地说:“没什么,就是一些从前的照片,你不翻出来我都快忘了。”
又撒谎了。唐淑兰心中涩然一笑,笑容里满是无奈和自嘲。“没关系,反正自己已经习惯了。”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她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你先去洗澡吧,我去做饭。”说完,便转身进了厨房。
严旭升看着唐淑兰从容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些惶惶不安。这种不安不是因为怕她发现自己和陆秋芬的照片,而是为她比从前更加冷漠的态度。“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啊……”严旭升喃喃地说。
严旭升站在外面,透过厨房的门,看着里面的唐淑兰。她沉静地在烟火中忙碌着,为自己做饭。严旭升的目光中露出了心疼。其实唐淑兰一开始并不会做饭,是在认识他以后,才开始慢慢学着做的。
他还记得两人准备领证那天,阳光洒在唐淑兰的脸上,她的眼睛笑的弯成了月牙。她带着一丝羞涩又坚定地说:“我不太会做饭,但要是跟你在一块儿,我也可以为你做一辈子饭。”
严旭升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唐淑兰时,那乱跳如雷的心跳。
和对陆秋芬那短暂而又懵懂的悸动不一样,严旭升的心湖,第一次为另一个女人泛起了想要携手一生的涟漪。那是一种深沉而又坚定的渴望,仿佛命运的红线,已经悄然将他们紧紧缠绕。
严旭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有些慌乱的心定了定。他缓缓转身,走到柜子前,轻轻拉开抽屉,把那本承载着过往回忆的相册翻了出来。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为他周身添了一份寂然的气息,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尊孤独的雕像。
严旭升手捧着相册,站在原地,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它。片刻后,他咬了咬牙,迈开坚定的步伐下了楼。走到垃圾桶旁,他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把相册扔进了垃圾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喃喃自语,“我要跟陆秋芬彻底断了,好好守着唐淑兰,好好过日子。”
严旭升回到家时,饭菜已经热气腾腾地摆在了桌上。他和唐淑兰刚在饭桌前坐下来,军区那尖锐的紧急集合警报突然响起。严旭升一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立刻站起身,伸手拿起帽子,准备出门。
可走了几步,他又猛地折返回来。他快步走到唐淑兰面前,紧紧抱住她,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沉哑:“淑兰,等我回来,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情。”
唐淑兰微微一僵,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情?这么严肃。”
严旭升抱紧了她,继续说道:“如果你生气,怎么打我骂我怨我恨我都没关系,只要你不离开我。淑兰,我一定要跟你过一辈子。”
说完,严旭升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那吻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而后,他匆匆离开了家。
唐淑兰站在原地,听着楼下纷乱的脚步,心中五味杂陈。她望着严旭升离去的方向,呢喃道:“可我不想跟你过了。”
她时常在想,为什么老天爷不让自己重生在两人结婚前呢?也许这样,他们会有更好的前路,不会像现在这样,彼此都被过去的阴影所困扰。
唐淑兰默默吃完饭后,便开始动手清理屋子里新婚的痕迹。她走到大红实木家具前,轻轻抚摸着它,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随后,她咬了咬牙,开始动手撕下床头的大红囍字。那鲜艳的红色,在她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这些曾经的美好,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唐淑兰自言自语着,又走到窗户前,把喜庆的窗花也一一撕下。最后,她来到结婚照前,看着照片上两人曾经幸福的笑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还是狠下心,把照片上的彩色拉花也通通撕下,扔进了火炉里。
直到天微亮,唐淑兰将签好字的离婚报告放在桌上,又拿起严旭升送自己的胸针,轻轻压在报告上。“这就算是我们之间最后的纪念吧。”她轻声说道。
迎着晨光,唐淑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区大院。她坐车来到了火车站。站台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而又离别的景象。
她坐的那班火车上有很多军人。他们有的和亲人紧紧相拥,挥泪惜别,亲人哽咽着说:“一定要平安回来。”军人则坚定地点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有的军人眼神坚定,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打气:“为了祖国建设,加油!”“我们一起努力,不辜负国家的期望。”
‘呜——!’火车笛鸣响起,缓缓驶离月台。唐淑兰坐在车窗旁,望着军区的方向,释然的目光越渐飘远。
“严旭升,我曾为你倾尽一生。爱也好恨也罢,只愿我们各自安好。永不再见。”唐淑兰轻声说出离别的话。
仿佛经过时间的洗礼,严旭升后知后觉地似有所感。心口猛然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一阵剧痛袭来。
钢铁般的身体都连带着摇晃两下才站稳,严旭升只觉自己的心口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剜掉一块,疼得他眉头都微微皱起。
“没事吧,严团长?”严旭升旁边的新副团长被他这突然的摇晃吓了一跳,脸上满是担忧,连忙上前一步问道。
严旭升定了定心神,摆了摆手。新副团长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猜测道:“这几天忙着抓捕偷猎的一伙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这边执勤,身体受不住了吧?您这铁打的身子也得歇歇啊。”
严旭升摇摇头,眼神坚定地说:“没事,他们都是为祖国事业做出贡献的人才,我们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安全,这点累算什么。”
副团长还是不放心,毕竟他没见过严旭升这副模样,忍不住劝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你看,他们已经上火车了,况且下一站也有同志接应呢。您就别硬撑着了。”
严旭升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勉强。他拍了拍副团长的肩膀,说:“行,后续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副团长立刻立正,大声回答:“是,严团长,您放心!”
严旭升这才转身往家走去。一路上,他心里想着唐淑兰还在家等他。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喃喃自语:“现在这个时间,她应该还没睡醒呢。”想到这,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加快了脚步。
“去部队食堂买份早餐,再带碗温热的豆浆,到家叫她起床刚刚好。”严旭升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怀着憧憬,回家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不安怎么都压不下去,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揪着他的心。这让他不禁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终于到了家门口,严旭升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只见窗户开着条不大的缝,对流的风让屋里的空气甚至带着窗外树叶上的清香,一切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严旭升刚走进屋,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窗户。刹那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原本心里的慌乱和不安瞬间被无限放大。站在门口的严旭升端着豆浆的手微微发汗,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奇怪,怎么回事?”严旭升心里嘀咕着。仔细一看,窗上两人结婚时贴的窗花不见了!这样明显的红色的消失,原本应该进门的第一眼就能发现。但这窗花贴在窗上,从他们结婚一起住进来那天便在那里了,一直存在,像呼吸一样平常的东西消失了,很难让人第一时间发现。
“淑兰?”严旭升站在门口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他多想听到唐淑兰清亮好听的声音回答他。
然而,事与愿违。他等了许久,也或许不到两分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唐淑兰没有回答,也没有听到卧房里熟悉的动静。严旭升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有些心慌了。
他快步走到卧房门口,手落在门把手上,闭了闭眼睛,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缓缓下压。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房间一片沉静。
没有了他以往印象中睡得憨态可掬的唐淑兰。严旭升走进房间,目光首先落在那张床上。只见床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是被精心测量过一般,每一个角都方方正正。床头原本鲜艳的大红喜字也已经拆掉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甜蜜。
严旭升站在原地,身体有些僵硬,他试图自我安慰:“今天上班有点早啊。”可话刚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太过牵强。
他下意识地转头,这一看,他可怜的自我安慰瞬间被击得粉碎。房间的柜子里,属于唐淑兰的那一半已经空了。原本叠放在一起,像是甜蜜依偎的衣服,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半。那些衣服仿佛在无声地哭泣,诉说着主人的离去。
这一认知让严旭升早上一路上的心慌有了归处。但这并没有让他松一口气,反而心里更加难受,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严旭升急于将心中的猜测去证实,他转身飞奔出门,朝着唐淑兰的研究院跑去。
他跑得太急,连桌上的离婚报告和他唯一送给过唐淑兰但没被带走的礼物都错过了。那礼物静静地躺在桌上,无人问津。
研究院现在还没开门,只有士兵在大门处把守。严旭升站在门口,双脚不停地来回踱步,眼睛紧紧盯着大门,焦急地等着。半个小时过去了,才有人陆续前来。
严旭升眼睛一亮,他看到一个眼熟的,和唐淑兰交好的人,连忙上前询问:“你知道淑兰去哪儿了吗?最近院里是安排她去外地出差了吗?”
那人看了看严旭升,犹豫了一下说:“唐淑兰好像接了个保密任务,前些天已经将手里的活都交给我们了。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去哪了,你去问问主任吧。”说完,同事便匆匆走了。
严旭升准备听唐淑兰同事的话去找主任问清楚情况,这时,他听到陆秋芬站在远处喊他:“旭升!你怎么来啦?!”
陆秋芬高兴地扬着手,脸上洋溢着笑容。可不同于她的热情,严旭升只在原地向她礼貌性地点点头,就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陆秋芬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严旭升会如此冷漠。这是第一次严旭升面对她的打招呼无动于衷。她心里有些慌,感觉严旭升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连忙加快脚步,几步跑到严旭升的身后,伸手抓住他,着急地问:“怎么了旭哥,是淑兰姐又跟你闹了,不让你再跟我说话吗?”
陆秋芬的话让严旭升皱了皱眉,他板着脸纠正。
“淑兰从来没有跟我闹过什么,可我们确实不应该再有过多的交集了。”严旭升皱着眉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决绝,缓缓说道。
陆秋芬眼神中满是期待,紧紧地盯着严旭升,似乎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转机。
严旭升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能帮你的我都帮了,之后就不要再联系了吧。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联系其他人,我有妻子了,我要跟她好好过日子。”
陆秋芬被严旭升的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她的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严旭升,嘴唇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再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旭哥,我们……”
就在陆秋芬的话还没说完时,旁边突然传来其他同事的窃窃私语。一个女同事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在单位门口怎么还拉拉扯扯。”
另一个同事也跟着附和:“谁知道呢,人家妻子就在这儿工作呢,真是不像话!”
……
听着她们的话,严旭升的脸色愈发不好,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他不知道外面已经传成什么样了,此刻,他的心里只有唐淑兰。他现在只想找到唐淑兰,和她解释,跟她坦白,自己已经放下了陆秋芬,现在只想跟她好好过日子。
严旭升没有再管身后陆秋芬要说什么,他猛地转身,大步朝主任的办公室走去。来到办公室门前,他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主任沉稳的声音。
严旭升推开门走了进去。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见道严旭升还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笑容,问道:“严团长这是刚送完淑兰才回来吗?”
严旭升面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的眼神中透着急切,有些焦急地问:“送淑兰?她去哪里了?”
主任没有想到严旭升竟然不知情,他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说道:“今天你不是去火车站巡查了吗?没有送淑兰吗?她向院里申请了西北保密计划,今天走。”
严旭升愣住了,他的身体瞬间僵住,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看到的那个背影。原来他和唐淑兰离的那样近,原来他差一点点就能留下她,至少能问清她不辞而别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道:“什么时候申请的?”
主任见严旭升的脸色不对,思考了片刻后说:“一个月以前吧。”
严旭升没有办法具体锁定到那一天,但他自己心里清楚唐淑兰这一个月以来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他,看他的眼神没有了曾经的爱意,而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疏离和雾霭。
他自言自语道:“她或许比自己以为的知道的更多。”那个看起来没有被打开过的相册、她对陆秋芬挑衅的回击、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疏离的态度都能证明她的失望。
严旭升得到消息后,连忙向主任道了谢。他打算回家,却在抬脚离开时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身体往前倾去,他赶紧伸手扶住了面前的办公桌才站稳。
主任连忙站起身想去扶他,关切地问道:“淑兰没和你说吗?”
严旭升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脚步沉重地往家走。他做到团长的位置,自然知道保密计意味着什么。
唐淑兰签下那份合同的那一刻,就仿佛在两人的未来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这意味着她心甘情愿地放弃了他们的以后,接下来将会有长达数年的时间,他们都无法再见到彼此。
严旭升浑浑噩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夏日的午后,阳光炽热,可他却觉得这个原本温馨的房子,此刻冷清得让人忍不住打寒蝉。
微斜的太阳透过窗户,懒洋洋地照进家里。要是换做平时,这样的环境本该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可如今,因为那个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的不辞而别,严旭升只感觉周围的空气异常冰冷,冷得直透心底。
忽然,他的视线落到了家中茶几上的一个精致的盒子上。那盒子包装精美,上面的蝴蝶结还带着一丝俏皮。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送给唐淑兰的唯一一件礼物——一枚漂亮的胸针。
他缓缓地将盒子拿起来,这时,视线却被底下压着的文件吸引了。入目四个大字——离婚报告。严旭升瞬间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他想过唐淑兰被自己伤了心,一个人躲去西北散心,可怎么也没想过她会想要和自己离婚。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他熬三天三夜仍旧精神抖擞,能和歹徒英勇搏斗。可此刻,这个平日里铁骨铮铮的男人,看着手上的离婚报告,却像被抽了魂一样,瞬间萎靡下来。
严旭升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报告,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脱力一般跌坐在沙发上,面上一直维持着的平静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他双眼猩红,死死地盯着最后一页上唐淑兰娟秀漂亮的字体。仿佛透过这字体,他几乎能想象到她那白软细嫩的手,是怎样利落漂亮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淑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严旭升低声呢喃,感觉自己的心被瞬间搅了个稀巴烂,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那枚胸针,胸针崭新如初,没有一丝佩戴过的痕迹。他几乎可以断定,唐淑兰除了他送的时候看了一眼,几乎就没有戴过。
“难道在她心里,我真的这么让她失望吗……”严旭升自言自语,眼神里满是痛苦和迷茫。
忽然,严旭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深吸一口气,将离婚报告小心地收起来,然后起身往外走。
他来到了政委办公室。政委坐在办公桌后面,端着大瓷缸喝了口茶,“呸”地一声把茶渣吐了出来,然后盖上盖子,一脸不赞同地说道:“小严啊,支援西北的申请你不是拒绝了吗?更何况你和淑兰才刚结婚,怎么就突然决定去西北了呢?你去了那边,她怎么办?”
严旭升站得笔直,眼神坚定地回答:“政委,淑兰已经申请了西北保密计划。身为她的丈夫,我应该跟她一同前往!”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夫妻二人一起镇守边疆,为祖国边疆事业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政委微微皱起了眉头,眉心拧成了一个小疙瘩。研究院的申请流程并不经过他这里,所以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老战友的女儿竟然走了和她父母一样的老路。他缓缓地摇着头,脸上满是叹息之色,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语重心长地说道:“唉,算了,这事儿啊,拦也拦不住。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有思想、有抱负的。”
说完,政委把报告递给严旭升,眼神里满是关切,还不忘叮嘱道:“小严啊,你一定要照顾好唐淑兰,可别让她受委屈了。那孩子做事漂亮得很,还特别要面子。要是受了委屈,她嘴上不爱说,但心里比谁都清楚。”
政委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要是敢欺负她,我头一个饶不了你,听见没有?”
严旭升赶忙接过申请,恭恭敬敬地低头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又把报告交还给政委,郑重其事地承诺:“政委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她!”
将手上的任务一一移交给其他人后,严旭升踏上了前往西北的火车。像他这样响应号召支援西北的军人还有很多。他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不禁发起了呆,心里琢磨着:当初唐淑兰坐上离开的火车时,她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另一边,唐淑兰已经连续坐了四十九个小时的火车。下车的时候,她的双腿发软,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的小脸因为车厢里憋闷的空气,再加上一路的摇晃颠簸,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跟着研究所派来的车往基地赶去。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在火车中途上车的研究员,叫刘秀清,是个北方人,身材瘦瘦的,性格特别热情。两人在火车上就已经稍微熟悉了一点。此刻,面对排成排欢迎他们的领导和同志,他们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研究所的所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大声说道:“欢迎小唐同志,欢迎小刘同志!咱们研究所就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要是需要买什么东西,就跟我们门口站岗的同志或者周营长说!”
所长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唐淑兰和刘秀清往里面走。其他同志都已经到齐了。唐淑兰和刘秀清紧紧跟在所长身后,把研究所里里外外逛了一遍。
最后,他们在宿舍前停了下来。所长转过身,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把行李还给她们。”然后又对唐淑兰和刘秀清说:“你们就住在这儿吧,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直接跟我们说。”
唐淑兰和刘秀清走进宿舍,两人手脚麻利地将床铺铺好。床铺整理妥当后,刘秀清满脸激动,一把拉住唐淑兰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道:“你看到了吗?所长身后那个军人好帅!那身姿笔挺得就跟白杨树似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英气。”
唐淑兰微微皱眉,努力回想。那个人从她们进来就一直站在所长身后,身姿挺拔如松。除了在所长介绍周营长的时候,他站出来点了点头之外,就再没有其他反应。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冷冽的气场,让人难以靠近。又或许是因为严旭升当时也在,吸引了她的一部分注意力,唐淑兰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她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太注意到。当时人多,我光顾着听所长讲话了。”
刘秀清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遗憾。随后,少女含娇带怯地捋了捋自己乌黑亮丽的长辫子,白皙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羞涩地开口:“我爸妈一直不让我嫁这么偏远的地方,说这里条件艰苦。但如果是周营长那模样的,有担当又帅气,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以后跟着他,说不定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唐淑兰听了,忍不住低声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打趣道:“哟,这么快就考虑上啦?孩子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说不定以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
刘秀清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轻轻拍了唐淑兰的肩一下,娇嗔道:“你就会打趣我!八字还没一撇呢。”过了没多久,她又凑近过来,一脸好奇地问:“淑兰,你有喜欢的人吗?我觉得你这么好,肯定有不少人喜欢。”
唐淑兰听到这个问题,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上辈子爱了一辈子的男人,那熟悉的面容让她的心一阵刺痛。又回想起自己凄凄哀哀的结局,她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没有。你也一定要擦亮眼瞧人,光看外表没有用的。有些人,外表看着光鲜,内里却不一定是个良配。”
刘秀清被唐淑兰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逗笑了,她捂着嘴,笑着问:“怎么说得跟你经历过很多似的呢?你又没谈过恋爱,能有啥经验呀?”
唐淑兰心里暗自想着,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或许吃的盐真比她吃的米多。想到这里,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她没有办法同外人说什么,只能打着哈哈,摆摆手说:“哎呀,我就是瞎琢磨,你就当我随便说说。”
翌日清晨,唐淑兰和刘秀清起床后去打水。走到水龙头前,唐淑兰拧开水龙头,就看到水龙头里流出的水带着一层黄黄的泥,就像浑浊的泥浆一般。刘秀清也被这水难住了,她皱着眉头,看着那水直摇头:“这水怎么这么脏啊,这还怎么用啊?”
唐淑兰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先别急,等一等吧。”她们把水接到脸盆里,肉眼都能瞧见底下积了层厚厚的黄泥。唐淑兰耐心地等着脸盆里的泥沉淀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沾了上面一层看起来干净的水,轻轻洗了脸。
之后开会,所长在会上宣布,过两天研究所要举办迎新活动。刘秀清好奇地问:“所长,迎新晚会都有啥内容呀?”所长笑着说:“内容倒也简单,一起看个电影,大家聚聚,热闹热闹。”
迎新之前唐淑兰也还是要工作的。
研究所采用封闭式管理,整体分成了三个院。唐淑兰和刘秀清被分开安排,唐淑兰的专业更侧重于地质研究,特别是对矿物、矿石的提炼。
由于这个专业的特殊性,从事该专业的女性比较少。毕竟需要爬山去勘测,有时候在山里住个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的事。唐淑兰所在小组的队长是许柏年,他的年纪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在研究室内,他一般都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眼镜下是有些凶狠的下三白眼,平常总是不苟言笑。
唐淑兰刚去的第一天,就有同事好心提醒她:“唐师妹,许老师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那些嘻嘻哈哈、做事毛躁的人,你可得注意点。”唐淑兰认真地点点头,回应道:“我知道了,谢谢师姐提醒。”
然而,这警告刚说完,当天下午唐淑兰就惹祸了。毕竟是刚来第一天,她对实验步骤记得没那么清楚。而且这边的天气和环境太差劲了,水异常浑浊,这一系列因素导致唐淑兰在实验中出现了误判。她把原本那块矿石要提取出来的矿物给毁了。
试剂的反应刚刚结束,唐淑兰望着烧杯里那块黑糊糊的东西,顿时手足无措。旁边的同事看到后,打算过来帮忙。这时,忽然门被“砰”的一声推开,许柏年走了进来。他看着围作一团的众人,皱了皱眉,严肃地说:“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众人一听,纷纷低着头,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台。临走前,还留给唐淑兰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唐淑兰看着许柏年,心里一阵紧张,她飞快地道歉:“许老师,不好意思,是我判断错误,提前下了试剂。”许柏年轻轻点点头,说道:“看出来了,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能理解。”
或许是被同事们的反应弄出了心理阴影,唐淑兰原本以为会被狠狠责骂,结果没被骂,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居然还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感激。但很快,许柏年接下来的话就打破了她这一丝侥幸。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块矿石是带回来的最后一块了,之前你的同事们已经失败了三十多次,很不幸,你这次是最后一次尝试。”
唐淑兰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嗫嚅着:“许老师,这……”许柏年接着说:“你需要去六公里以外的那座山上,把含有我们需要的这种矿物的石头带回来。”
唐淑兰一下子懵了,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许老师,我在以前的研究院其实没上过山,矿石都是部队或者其他人出任务带回来的。”
“我……不认识路。”唐淑兰有些窘迫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自在。
许柏年隔着那副精致的眼镜,眼中透着一层疏离的光。他轻轻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我和你一起。”那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因为太阳炽热得如同一个大火球,没有植被遮挡的山上风沙也有些大,沙粒时不时地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两人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第一次上山,并没有唐淑兰想象中那么难。但许柏年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脱掉那件标志性的白色实验服,换上了一身常服。唐淑兰这才发现,在那实验服之下,是利落的肌肉线条,手臂上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起伏。他背着设备登山,脚步稳健,轻车熟路,每一步都踏得很扎实。
山不算低,想要找到他们要的那种石头也很难。许柏年蹲下身,仔细地观察着一块石头,眉头微微皱起,“这块看着有点像,但还得再确认一下。”说着,他拿出机子开始扫描。
然而,两人的运气都算不上好。找到的石头,要么就是他们所需的矿物含量太低,许柏年摇摇头,“这个含量,估计提炼不出来多少有用的东西。”要么就压根没有,他无奈地叹口气,“唉,又白找了。”
从早上找到晚上,才堪堪找出一盒。唐淑兰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背包里,拍了拍,打算继续打着手电往山上走。这时,许柏年拦住了她,“不找了,回去吧。”
唐淑兰有些疑惑,歪着头问道:“不是还不够吗?我们再找找说不定还能多找到一些。”
许柏年声音有些沉,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一天了,你还没吃饭,先回去吧,今天还有迎新晚会呢。别把自己累坏了。”
唐淑兰一天和许柏年除了工作之外,并没有其他交流。但此刻却觉得眼前这人好像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她轻轻点点头,乖巧地跟在许柏年的身后下山。
路上,许柏年罕见的主动开口:“这些石头够了,如果还提炼不出来就是他们技术的问题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今天辛苦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唐淑兰看着身前的人愣了愣,随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不辛苦。能和你一起找到这些石头,挺有意义的。”
回到营地,吃完饭电影已经快开始了。唐淑兰和刘秀清坐在了后排。电影的光打在他们脸上,一闪一闪的。看到一半,唐淑兰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
她回头,发现是周营长。唐淑兰站起身,走过去,“周营长,怎么了?”
周营长笑着说:“营地外有人找你。”
唐淑兰愣住了。她在脑子里将认识的人都筛选了一遍,眉头皱得紧紧的,也没想出来会是谁。她自言自语道:“我来这里才不到一个星期,除了刘秀清之外并没有朋友。我来这里也并没有人知道。我连能告别的亲人都没有,会是谁呢?”
唐淑兰笑意盈盈地朝着周营长道谢,那声音轻柔婉转,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道完谢后,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了刘秀清身旁。她微微弓着身子,像是怕惊扰到周围的氛围,缓缓靠了过去。
还没等唐淑兰开口,刘秀清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只见刘秀清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周营长找你做什么呀?是不是约你一块儿看电影呢?”
唐淑兰被刘秀清这奇特的脑回路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刘秀清的额头,调侃道:“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东西呀。他说外面有人找我。”
接着,唐淑兰又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去看看,如果回来得晚,可能要麻烦你帮我把椅子搬回去啦。”
刘秀清一听,满脸失望地叹了口气,那模样就像一个被抢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她冲着唐淑兰摆了摆手,嘴上说着:“我以为啥事儿呢,你去吧,晚点我帮你带上去就好。”
电影是在大坪上放映的露天电影,那块白色的幕布稳稳地搭在一间实验室的顶上。从这里到大门口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此时,大家都围坐在大坪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路上冷冷清清的,没有其他人,只有唐淑兰一个人静静地朝着大门口走去。
今夜的天空蓝得泛紫,就像一块深邃的宝石,没有一丝云彩的遮挡。那皎洁的月光毫无阻碍地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均匀地洒在西北山地的每一处沟壑里,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霜。
唐淑兰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认真地签完字后,才在会客室见到了那个人。当她看清来人时,不禁惊讶地轻呼了一声,居然是严旭升。原来,严旭也调岗到了这座研究所,只是因为他是后面加入的,正式的入职报告还没下来,所以他还不能进入研究所。这可真是唐淑兰没有想到的事情。
唐淑兰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和不满:“你怎么来了?”
其实,如果唐淑兰早知道门口找她的人是严旭升,她是绝对不会来的。浪费她的时间也就罢了,还让她错过了精彩的电影。
严旭升在看到唐淑兰的第一个瞬间,就猛地站起身来,眼神中满是殷切,脚步匆匆地朝着唐淑兰走了过来。他深情地唤了一声:“淑兰。”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被抛弃的难过,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辜负的人,而唐淑兰则成了无情的负心人。
此时,从门口还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看电影时发出的热闹声音。操场的探照灯偶尔会扫过来,灯光在唐淑兰和严旭升身上一闪而过。两人面面相觑了许久,唐淑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严旭升也不敢轻易开口。
过了好久,唐淑兰实在受不了眼前这诡异又安静的气氛了。她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烦地问:“有事没?”
“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唐淑兰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疏离,她的眼神平静,却隐隐透露出一丝决绝,说完便作势要转身离开。
严旭升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唐淑兰就这么走了,连忙出声,声音急切又带着一丝慌乱:“别,淑兰。”他伸出手,似乎想拉住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申请调来了西北,和你一起待在这边。”严旭升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他的眼神里满是期待,紧紧地盯着唐淑兰,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回应。
唐淑兰微微一怔,像是不理解一般看着他。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她也确实读不懂严旭升的想法,上辈子和自己在一起一辈子,他一辈子心里都挂念着陆秋芬。这辈子自己主动离开,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他却离开陆秋芬,追到西北来跟自己说想和自己待在一起。
“你这是何苦呢?”唐淑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上辈子,我那么爱你,可你心里始终只有陆秋芬。这辈子,我已经放手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
“淑兰,我……”严旭升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想我表达的够清楚了,离婚报告也留给你了,你大可以找你想找的人重新开始过一生啊。”唐淑兰皱着眉,不悦地说。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愤怒和失望,直直地盯着严旭升。
严旭升上前半步,他此刻有些颓靡。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下巴处还冒出些青茬,眼圈发黑,能看出他几天都没有睡好。他的眼神里满是疲惫和痛苦,仿佛这几天经历了无数的煎熬。
唐淑兰看着这样的严旭升,心中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又被冷漠所取代。随后冒出一个念头:原来自己离开后他过得这么不好吗?
像是回应她的想法一样,严旭升声音有些难过,带着一丝哽咽:“我不想找人重新开始,我们才刚刚结婚一个月,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里满是委屈和迷茫。
“为什么出任务回来你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申请来西北参加保密任务不告诉我。”严旭升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到处找你,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你来了这里。”
“如果是觉得我不会同意,那我现在用行动告诉你了,你去哪我去哪,我不想和你分开。”严旭升紧紧地盯着唐淑兰,眼神里满是坚定。
听着严旭升突然的告白,唐淑兰有些愣神。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有些迷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淑兰甚至想伸手探一探严旭升的额温,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半晌,唐淑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她说这话时,眼睛是看着严旭升的,眼底的失望也是盖不住的。可她这个问题并不是在等严旭升的回答,早在无数个唐淑兰带着答案问问题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到了回答。
她不过是想让严旭升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唐淑兰心里这么想着,说完便看向严旭升。只见严旭升还愣在原地,眼神有些呆滞,仿佛还没从刚刚的思绪中缓过神来。唐淑兰没再多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严旭升这才回过神来,他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唐淑兰的手,那动作急切又慌乱。随后,他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地开口:“我知道,真的对不起。我已经和陆秋芬彻底说开了,我有家了,以后我要和你好好过日子,不再跟她联系了。”
“淑兰,别和我置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严旭升的声音里满是愧疚和哀求,他紧紧抓着唐淑兰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我们在西北的家重新开始,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俩,我们好好过日子。”严旭升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唐淑兰,眼神里满是渴望和真诚。
唐淑兰没有回头,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严旭升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那颤抖仿佛也传递到了她的心里。“不好。”唐淑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只有陆秋芬,严旭升,问题出在你身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唐淑兰用力挣开严旭升的禁锢,脚步坚定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到唐淑兰赶回去时,电影已经散场了。偌大的场地里,人群熙熙攘攘,大家都在慢慢往外走。唐淑兰在人群中仔细寻找着,终于看到了一个人拖着两张椅子的刘秀清。刘秀清正费力地挪动着脚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唐淑兰正准备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凳子,突然,她看到周营长快步走上前。
周营长走到刘秀清身边,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刘秀清手里的凳子拿过去。他那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抓着椅背,轻轻松松地一手提着两条椅子,大步走在刘秀清的前面。刘秀清站在原地,看着周营长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羞涩又惊喜的神情。
不出唐淑兰所料,当天晚上回到宿舍,刘秀清兴奋得找不着北。她一进宿舍门,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蹦到唐淑兰身边。她双手紧紧抓着唐淑兰的手臂,疯狂地摇晃着,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淑兰,你知道吗,当时我艰难地提着两张椅子在人群中挪动,感觉每一步都好费劲。周营长看见了,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手上的椅子拿走。”
“就像琼瑶小说里英雄救美的人一样。”刘秀清满脸陶醉地说着,仿佛还沉浸在当时的场景中。
目睹了一切的唐淑兰没忍住,笑着打趣道:“真的拿的很费劲吗?我怎么看你当时那个状态能给周营长抗走啊?”
被打趣的刘秀清瞬间羞红了脸,她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拿手锤了下唐淑兰的肩,娇嗔道:“你就会取笑我。”随后她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似得,眼睛突然一亮,问道:“对了,今天谁找你啊?”
“不是才来研究所没多久吗?”刘秀清一脸好奇地看着唐淑兰,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这边可是保密研究基地,到底得是什么身份的人,才有资格过来这边看望人啊?”刘秀清满脸疑惑,眼睛里满是好奇,拉着唐淑兰的胳膊问道。
一提到严旭升,唐淑兰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地说:“他是我的前夫,最近申请调到咱们研究所来了。”
刘秀清一听,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双手猛地抓住唐淑兰的手,一脸八卦地追问:“你结婚了?还离婚了?他居然还找到研究所来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唐淑兰听着刘秀清一连串的问题,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刘秀清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可能有些不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连忙道歉:“抱歉啊,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太惊讶了……”
唐淑兰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道歉,温和地说:“我知道,我没生气。”
唐淑兰心里清楚,刘秀清虽然说话直白,但并没有带一丝冒犯的意思,只是年纪小,容易大惊小怪罢了。她看着刘秀清,有时候会觉得她和上辈子的自己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上辈子的自己也是像她一样,天真善良,傻乎乎的。自从重生以来,经历了上辈子的欺骗,唐淑兰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天真无邪。但她却很想保护刘秀清身上的这点天真,因为她知道,一个成年人想要保持这份天真,是多么难能可贵。
刘秀清见唐淑兰没有生气,还是忍不住又问:“那你和他之间,是不是有很多故事啊?”
唐淑兰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刘秀清见唐淑兰不想多说,也就识趣地闭上了嘴。之后的一个星期,唐淑兰在实验中很少再出差错。正如许柏年所说,他们带回去的那些石头,在他的严格要求和压迫下,成功地提炼出了需要的矿物。
一切都渐渐平静下来,严旭升也没有再出现。这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许柏年突然提高音量,叫停了众人手上的工作。
“我打算出门去新矿山看一看。”许柏年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说,“听村民说附近有座山上发现了新矿脉。”
“具体是什么矿种,目前还分析不出来。”他接着说,“我们需要采集一些矿石带回来,分析一下里面有没有有害物质,如果没有,就可以投入开发了。”
出门采矿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许柏年说完,众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个对视,就被他像阎王点卯一样点到自己头上。
唐淑兰看着许柏年藏在镜片下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下三白眼,心里暗自琢磨着这次采矿任务会是个什么情况。
想到那天在矿山上许柏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唐淑兰的心里就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跶个不停。她咬了咬嘴唇,眼神坚定,最后主动高高地举起了手,大声说道:“我想去。”
许柏年轻轻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低下头,在本子上认真地画了一笔,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唐淑兰一个。要是没人主动报名,我可就要点名啦。副组长还有大牛,你们也去。”
说完,他合上本子,拍了拍本子封面,严肃地叮嘱:“明天早上出发,预计一个星期的行程。大家都带好需要准备的东西,可千万别迟到。”
许柏年顿了顿,又看了唐淑兰一眼,目光里满是关切,温和地说:“有不懂的可以问我,要是我没空,谁有空也可以问一问。”
唐淑兰连忙点点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轻声应道:“好的,许老师。”
回到宿舍,唐淑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刘秀清说起自己要外出几天的事。刘秀清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满脸担忧地说:“你可要小心啊,山里晚上可是有狼的!”
唐淑兰看着刘秀清关切的模样,心里暖乎乎的,笑着安慰她:“还有其他人一起呢,别担心啦。”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唐淑兰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到达了集合地点。许柏年已经到了,正和其他同事一起费力地将大型检测装备往车上搬。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却顾不上擦一擦。
准备上车时,唐淑兰才发现前排副驾驶上严旭升正端坐着。他眼睛一瞬不瞬透过后视镜看着唐淑兰,那眼神里似乎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唐淑兰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没有犹豫,转身就向身后的车走去。
她走到副组长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副组长,能不能跟你换个座位呀?”
副组长显然不太理解,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怎么了吗?前面的车宽敞舒服些,本来就是让给你们女同志坐的。我们后面这台车是运机器的,只能坐在车斗里。”
唐淑兰看了眼支了个板凳坐在大车车斗里,正认真扶着机器的许柏年,然后咬了咬嘴唇说:“我有些问题想请教许老师。”
唐淑兰来这里没多久,就受大家的影响也开始叫许柏年许老师。副组长听了,深信不疑,笑着点点头说:“哟,这么好学啊。那你坐后面吧,要是后面坐着难受就喊停车子,我跟你换回来。”
唐淑兰连忙点点头,心里却暗自嘀咕:换是不可能换回来的。那辆车因为严旭升的存在已经被她视作洪水猛兽了。
严旭升看着唐淑兰头也不回地就上了后面那辆装货物的车,心里不免一阵难过。那难过就像潮水一般,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可难过之后却又是心疼,心疼唐淑兰要坐在那样逼仄空间的车子里。
车子摇晃着开动了。唐淑兰坐在车的后箱,和许柏年一块扶着机器。车子车厢的晃动比坐在后座更加明显。西边的道上基本上都是细小的石子,车子就像喝醉了酒似的,一路上都晃晃悠悠。
“淑兰,你坐这儿还习惯不?”许柏年看着唐淑兰,关切地问道。
唐淑兰笑了笑,说:“没事的,许老师,我能行。”
许柏年自从唐淑兰上车以来便一直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关心。
唐淑兰被许柏年看得心里直发毛,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为啥一直看着我?”
许柏年目光本就有些凶,一动不动盯着人时更有压迫感,可他自己浑然不觉。他沉默一瞬,问:“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
唐淑兰后背瞬间僵硬,那借口只是应付副组长的,没想到许柏年当了真,还在车里等着她问。她算是体会到如芒在背啥感觉了,没法直说“我没问题,就是应付副组长的”。
她支支吾吾半天,看到眼前的机器,眼前一亮:“我想问这机器咋用,我以前没外出采过矿。”
“也不懂咋分辨这次要检测的矿脉。”
许柏年皱皱眉,叹了口气,开始给唐淑兰讲机器的基础理论。他虽然长得凶,却很有耐心,不像同事说的那么难接近,看来地质研究真是他喜欢的领域。
两人从出发没多久就聊到了中午。唐淑兰大多时候在听,偶尔提些疑问和见解。许柏年回应她,问得好就给个肯定眼神,问题太浅显就给个嫌弃眼神,但都会一一解答。
严旭升找到地方吃饭,去叫唐淑兰下车,还听到车厢里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听着他们学术上的讨论,严旭升插不上嘴,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以前部队里想通过政委了解唐淑兰的人,大多对他构不成威胁,他和唐淑兰相识自然,也清楚她的好。
她坚毅果敢、善良有分寸,漂亮在她众多优点里根本不值一提。
严旭升敲了敲车厢,看着唐淑兰说:“淑兰,许组长喊吃饭了。”
说着,他伸手想扶唐淑兰下车。唐淑兰躲开他的手,撑着车厢壁自己翻了下去。严旭升没说话,跟在唐淑兰身后走了。
许柏年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吃饭时,众人围坐在大圆桌前。严旭升坐在唐淑兰左手边,不停地给她夹菜。唐淑兰皱了皱眉,但碍于这么多人,也没驳他面子。
期间,副组长好奇地问:“严团长,你和淑兰啥关系啊?”
严旭升赶紧接过话:“她是我媳妇儿,我跟着她调到西北的,以后还得麻烦你们多关照。”
副组长一脸惊讶,随即笑着说:“瞧您这话说的,客气了。”
唐淑兰心里窝着火,但她向来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公布自己的隐私,就一直忍着没说话。她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跟严旭升把话讲清楚。
坐在对面的许柏年,眼神在唐淑兰和严旭升身上转了几圈,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吭声。
之后的路程,按照唐淑兰的意思,还是之前的安排。唐淑兰和许柏年依旧坐在运机器的车上。不过这次,许柏年闭上了眼,没像之前那样给唐淑兰讲解她不懂的地方。
唐淑兰有点摸不着头脑,看着许柏年冷淡的样子,也不敢凑上去。她心想,也许许柏年有午睡的习惯吧。
天黑前,车到了矿山脚下。一行八个人,研究院五个,还有严旭升带来保护他们的三个军人。
分帐篷的时候,大家犯难了。原本打算唐淑兰和研究院另一个女同志住一顶帐篷,其他男的自由组合。可中午吃饭大家都知道唐淑兰和严旭升是夫妻了。四顶帐篷搭好后,大家站在外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唐淑兰好像看出了大家的尴尬。
她拿着包,没半点犹豫,招呼另一个女同志:
“咱铺床吧,不然就晚了。”
严旭升哪敢有意见。
其实他也没想着今晚和唐淑兰住一个帐篷,毕竟人员分配不均。可看着唐淑兰自始至终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他心里那酸痛就跟细密的针在扎似的。找到唐淑兰,对他来说就像失而复得一件珍宝,他珍惜,想靠近,却又不知道咋和她相处。唐淑兰那冷漠疏离的眼神,像刀割一样,比西北冬天的寒风还刺骨。
旁边几个人相处一天,也看出唐淑兰和严旭升关系不对劲儿。两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要不是吃饭时严旭升公开说唐淑兰是他老婆,谁能看出他俩有关系。就算严旭升说了,唐淑兰也没回应。要不是她没否认,大家都得怀疑严旭升的话是不是真的了。
这天大家睡得都挺早。除了严旭升和另外两个军人轮流站岗,营地一片寂静。唐淑兰听着身边女同志平稳的呼吸,开始琢磨自己和严旭升的感情。
上辈子,她和严旭升结婚五十多年,生了三个孩子。她对每个孩子都掏心掏肺,不偏心,不重男轻女,也不要求大的让着小的。她把能给的都给了丈夫和孩子,说为这个家呕心沥血一点不为过。她对孩子严格但不过分,可孩子们就是和父亲更亲。上辈子最后,孩子们居然劝她同意让严旭升和别的女人合葬。想到这,唐淑兰的心就像被扔进冰水里,疼得厉害。
不过幸好,这辈子她把生活拉回正轨。孩子没出生,她做了和上辈子不一样的选择——离开严旭升,参加西北保密计划。她的人生不再为别人活,只为自己!
唐淑兰心里犯起了嘀咕,怎么事情就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了呢?她本打算和严旭升顺顺当当离了婚,往后余生再无瓜葛。
夜越来越深,唐淑兰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严旭升的欺骗,迷迷糊糊才睡着。她告诉自己,多讨厌严旭升一分,就少一分心软。只要回头,就对不起重生这一回。想明白了,她也不再心烦意乱。
第二天,唐淑兰起床时,不少人已经开始收帐篷了。大家准备好后,背着大一号的背包往山上爬。一路上,唐淑兰跟在许柏年身边,听他和同事聊专业知识。就像当初在车上一样,许柏年回答同事问题时很有耐心,但只要唐淑兰一开口,他就不说话了。时间长了,唐淑兰也不再问,只在旁边安静听着。
大家都纳闷,许柏年以前就算再讨厌一个人,表面功夫也做得不错,这次却毫不掩饰对唐淑兰的抗拒。虽然不解,但面对他的冷脸,谁也不敢说啥,唐淑兰有疑问时,大家就小声给她解释。
严旭升听不懂他们在聊啥,但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看着曾经自己捧在手心里疼,一心想要赎罪的人被人冷眼相待,他再好的脾气也憋不住了。
唐淑兰又想开口问问题,看到许柏年那张没表情的脸,无奈闭上了嘴。严旭升忍无可忍,冲许柏年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教她、看不惯她,直说就行,或者别带她来。这么晾着她,不回答她问题,哪像个学者该有的样子?”
许柏年沉着脸,没戴眼镜,半抬眼皮,用三白眼盯着人,气场很足。他冷冷地说:“她自己申请来的,我怎么教人,还轮不到你管。”
许柏年又看向唐淑兰,眼神冰冷。
“待不下去,就跟你男人一起走,我这儿不缺人。”
这话毫不客气。唐淑兰一头雾水,不知道哪儿惹到许柏年了,让他这么不待见自己。严旭升想争辩,被唐淑兰拦住。她没说话,默默跟在许柏年身后。气氛更沉重了,众人看唐淑兰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怜悯。同组人也不明白许柏年为啥突然发脾气。
晚上,严旭升带人在半山腰找了块背风空地搭帐篷。唐淑兰铺好帐篷,对同住的女同事说:
“我晚点回来,你别等我。”
说完,她走出帐篷。月亮又大又亮,挂在天上。严旭升叼着烟坐在土坡上,留意着四周动静。看见唐淑兰出来,他赶忙上前问:
“有啥问题不?还是缺啥东西?”
要真有尾巴,严旭升估计能摇成螺旋桨。唐淑兰摇摇头:
“没事,咱聊聊。”
严旭升眼睛一亮,叫来另一个士兵:
“我跟你换岗,下半夜我来。”
士兵有点担心:
“严团长,昨天也是你守下半夜……”
严旭升摆摆手:
“别管,就这么定了。”
然后问唐淑兰:
“想去哪儿聊?”
唐淑兰看了严旭升和士兵一眼,没说话,带着严旭升往外走了走。野外不敢走远,就在一块大石头旁站定,这儿别人听不到他们说话。
“你签了离婚报告,回去就能和陆秋芬名正言顺在一起,我也能过我想过的日子。”
“这样你如意,我也顺心。”
严旭升没想到唐淑兰还是聊这事,眼眶一下就红了。
“什么顺心如意,我一点都不顺心!我不想离婚,也不会同意的。”
“我不喜欢陆秋芬,和她也不会有什么。我都说了,早和她断干净了!”
唐淑兰冷冷地看着严旭升,开口道:“1983年11月13日。”
严旭升没反应过来:“啥?”
唐淑兰说:“那天你和陆秋芬拍了张照片。”
“你答应我不再见她,可那天你俩还是拍了照,照片里你们笑得特开心,比咱们拍结婚照时笑得还欢。”
“我就觉得,那天你就已经做了选择,咱们以后别见了……”
严旭升脸色一僵,明显慌了:“不,不是这样的,那天我是打算跟陆秋芬说清楚的……”
“不用解释了!”唐淑兰打断他,“在我看来,你已经做过无数次选择了。”
“我头一回见你们,问你俩啥关系,你就骗我。之后每次我都给了你机会。”
“可你每次都骗我。”
“严旭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严旭升听着,慌了神。他张了两次嘴,都没发出声。见唐淑兰转身要走,赶紧伸手抓住她手腕:“别、别走,听我解释!”
“我和陆秋芬以前确实谈过恋爱,我刚当兵那会的事。”
“后来离得远,她父母不同意,我们就分了。我打算在这边安家,然后遇到了你。”
“直到咱们结婚前,她找到我,说她离婚了,没地方去,不知道咋办。我就想帮她一把……”
“除了帮她在这边安顿下来,我和她真没啥了。我就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和她早没感情了!”
唐淑兰听着严旭升的解释,面无表情。太晚了,这解释来得太晚了。她忍不住想,如果严旭升一开始就把实情告诉她……
唐淑兰忍不住想,如果严旭升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他们这辈子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一切都晚了。
“严旭升,我现在不想听你道歉和解释。在我最想听的时候你没说,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你放我自由就行。在你回去前,别打乱我的计划,离我生活远点。”
月光下,严旭升脸色惨白,原本如浩瀚星空般的眸子黯淡无光。那眼神里,满是哀鸣。
或许是不想再听唐淑兰冰冷的话,严旭升红着眼,声音沙哑:“我回去值班了,你也早点回。”
说完,他不等唐淑兰回应,径直走了。
严旭升走后,唐淑兰松了口气。看到他难过的双眼,两辈子的习惯让她心疼。
这时,她闻到周围有烟味。可严旭升没抽烟啊。
唐淑兰借着月光四处张望,一转身,正好对上许柏年的眼睛。
月光下,许柏年周身透着疏离。月辉让他原本凶戾的眸子柔和了些,他把白色大褂换成了黑色夹克。嘴里的烟忽明忽暗,给冷硬的眉眼添了抹暖黄。
“你怎么在这儿?”唐淑兰难得露出不悦。
许柏年掐灭烟,拍了拍身上沾的灰:“你们一来我就在了。”
唐淑兰沉默了,她没法怪许柏年偷听。不想再和他多说,她垂下眼:“打扰了,我先走。”
许柏年看着唐淑兰气鼓鼓地要走,明明是她自己的错,却不会辩解。
“等一下。”许柏年叫住她,“我和你聊聊。”
唐淑兰停下脚步,她有些抗拒。今天一天,她对许柏年的好印象全没了。
她不想跟他多聊,好在涵养不错,没表现出来。淑兰站在原地,等着许柏年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事先不知道严旭升会参加这次任务?”许柏年突然问了一句。
唐淑兰有些疑惑。不过想到许柏年刚刚把她和严旭升的争吵都听去了,这问题也不算什么。她如实回答:“不知道,我来西北基地后就和他见过一面,没再联系过。”
“要是知道他会来,我才不会主动申请这任务。”
许柏年听了她这话,并不意外,但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或许是因为误会她而愧疚。感觉到自己站到了下风口,他又点了根烟。
唐淑兰正一头雾水,打算离开时,听到许柏年轻飘飘说了句:“对不起……”
声音轻得很,不仔细听,就跟那黑夜中的烟雾似的,一下就散了。唐淑兰仰着头,满脸不解。
许柏年道完第一句歉,反倒坦然了:“我误会你了,为我白天的态度道歉。”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拿学术开玩笑的人。”
“以为你是为了跟严旭升待在一起,才主动申请这任务,所以白天对你态度不好,掺杂了私人感情。”
四周安静得很,只有蝉鸣声。唐淑兰又无奈又难过。她没法怪许柏年,毕竟他也是为了工作。可被人误解、否定,自己热脸贴冷屁股,就因为一个没证实的猜想,她觉得特委屈。
“没关系。”唐淑兰轻声说。
许柏年看出了她强装没事,想到她脾气好,又在严旭升那儿受了不少委屈,莫名有些烦躁。
“你一直都这样?”许柏年问。
唐淑兰不解:“哪样?”
许柏年抽完最后一口烟,看着她说:“没什么脾气,受了委屈也不说,什么都往肚子里憋。”
唐淑兰神色平静,说:“你是因为工作,出于学术严谨才误会我。现在误会解开了,我没理由再闹。”
许柏年心里嘀咕:我才不只是为了工作,没那么高尚,就是看你们俩亲密,心里不爽。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半眯着眼,凑近唐淑兰,轻声道:“能闹,你不开心、受委屈了,就闹。”
“以后遇到不开心、不公平的事儿,直接跟我说,我信你,站你这边。”
唐淑兰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她呆呆地看着许柏年。这承诺分量不轻,她不明白许柏年为啥这么说,便问:“为啥?”
许柏年说:“就当是误会你的愧疚吧。”
“行了,回去吧。虽说夏天,但西北晚上还是有点凉。”
唐淑兰点点头。回去后,她发现站岗的不是严旭升,估计是躲着她,具体咋回事,她也不清楚。
回到帐篷,或许是和严旭升把话说开了,又或许是和许柏年的误会解除了,唐淑兰那晚睡得格外香。
这次采样进度比以往慢,差不多两周才踏上回程。大家都发现许柏年对唐淑兰的态度正常了,这让众人更摸不透他的脾气。
回到研究所,严旭升的申请批下来了。因为工作,他没法长期待在研究所,大多时间在外执行任务,见唐淑兰的机会很少。再加上唐淑兰故意躲着,他俩一个月都见不上两面。
不过,唐淑兰和新调来的团长是夫妻这事传开了。每次严旭升来找唐淑兰,给她送东西,刘秀清就在旁边兴奋地看热闹,唐淑兰又无奈又不知道咋说。
严旭升好不容易出完任务回来找唐淑兰,却发现她和许柏年又出去勘测地形了。
严旭升感觉这些天就像在和时间赛跑。每次他执行完任务回来想找唐淑兰,都发现她和许柏年出去了。他知道许柏年对唐淑兰不怀好意,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心疼。
唐淑兰跟着许柏年,两个月跑了四座矿山。每座矿山的矿脉都不同,分辨方法也不一样。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矿山离基地很近,平常来踩点、调查的次数很多。许柏年对这里熟悉得很,哪有洞穴、哪棵树枯萎了,他都清楚。所以这次没带保护安全的军人。
许柏年带着唐淑兰和一名女同志上山,要找一块矿石和从别的矿山带回去的矿石做比对。许柏年背着包走在前面,边说:“这次带你们出来,是让你们熟悉下这座山的地形。”
女同志好奇地问:“为啥这座山脉要熟悉地形啊?”
许柏年把树枝往旁边一推:“这座山矿脉典型,有三条主矿脉,里面还有很多咱们需要的矿石,所以得熟悉。以后你们可能要自己上山找矿石。”
唐淑兰一边听许柏年讲解,一边留意旁边茂盛的树枝。夏天到了,大树枝丫展开,把小道挡了不少。脚下的路因为藤蔓也看不清,每一步都得小心。许柏年为照顾两位女同志,走走停停,还是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虫鸣鸟叫渐渐小了。突然,走在唐淑兰身后的女同志惊呼一声,脚下踩空扑倒在地,往下滑了好几米。手上被小石子和带刺的藤蔓划伤,手肘和膝盖都是血。
唐淑兰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一着急也滑倒了。她顾不上自己,马上起身查看女同志伤势。还好伤得不重。
许柏年离得远,赶来慢了些。他看了看女同志的伤,说不算严重,但没法继续上山了。他让女同志在这里等,带着唐淑兰速去速回。女同志没意见。
离他们要去的矿洞不远了。许柏年从背包里拿出急救用具,给女同志简单包扎,留了些食物和水,又往山上爬去。
越往上走,虫鸣鸟叫渐渐微弱。唐淑兰心里“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许柏年也察觉到不对劲。
“周围有人活动过,这山八成被采矿的盯上了。”
“胆子够大的,敢在研究所旁边的山上盗矿。”唐淑兰看着许柏年,担忧道,“那怎么办,赵姐一个人留在那儿会不会有危险?”
许柏年很冷静:“先回去,把情况报告给所里。”
话刚说完,唐淑兰猛地拉住许柏年,大喊:“小心!”
许柏年被拉得一个踉跄,唐淑兰也站不稳。两人一起倒在灌木丛里。一条蛇从许柏年原来站的地方飞过,扑了个空。
两人这才发现,灌木丛里还盘着好几条蛇。这一摔,把四周蠢蠢欲动的蛇都惊动了。一条条蛇竖起上半身,摆出攻击的架势。唐淑兰一抬头,发现树上也挂着不知名的蛇。她腿都吓软了。她胆子不算小,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蛇,还是忍不住害怕。冷漠的竖瞳,不时吐出的信子,支起的上半身,炸开的鳞片,还有在阳光下反光的蛇鳞,都透着蛇的冰冷和攻击性。
许柏年也被这场景惊到了:“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蛇?夏天有蛇正常,但这么多蛇聚在一起太不正常了。快,先回去!”
唐淑兰听了,起身就往山下走。可两人就算动作很轻,还是惊动了旁边的蛇。树上藏得很好的蝮蛇弓起身子,竖瞳盯着下面两人,不停地吐着信子,感知着动静。下面不断有蛇被惊动,弹射着冲向他们。
许柏年没带趁手的工具,只能拉着唐淑兰狼狈地躲。他越看越心惊,他们这是误入蛇窟了!从虫鸣鸟叫变少的地方开始,就已经进入了蛇的地盘。
两人一边躲一边艰难地下山。倒挂在树上的蝮蛇,趁着两人低头抵挡其他蛇攻击的时候,突然飞扑下来,冲向唐淑兰。
唐淑兰正拿着捡来的木棍,帮许柏年赶一条冲他去的蛇。
她没注意到,身后头顶有条蛇正瞄准她后脖颈。
许柏年后背发凉,一转头,就看见一条蝮蛇朝唐淑兰扑过去。
他几乎没犹豫,伸手把唐淑兰拉进怀里。
蝮蛇一口咬在许柏年手臂上。
与此同时,唐淑兰猛地抖了一下,右后方一条不知名小蛇咬了她脚踝。
两人同时受了伤。
许柏年反手掐住蝮蛇七寸,狠狠扔出去。
蛇撞到树干上落下,扭动几下就没了动静。
唐淑兰转头,看见许柏年手上两个黑血洞,惊呼:“你受伤了!那蛇有毒!”
许柏年反倒挺镇定,两人边防边退。
过了好久,才退出蛇的攻击范围。
两人互相扶着,在一棵大树下坐下。
唐淑兰撩开裤脚,松了口气,伤口只有浅浅紫色。
再看许柏年,被蛇毒侵蚀,已经有些发昏,睁眼都费劲。
她连忙打开许柏年的急救背包,拿刀划开他的伤口。
脸上镇定得像个经验丰富的医者。
放出一波毒血后,她掏出纱布,在伤口上方捆紧,防止毒素蔓延到心脏。
处理完,唐淑兰的手忍不住颤抖。
她强迫自己镇定,又照同样的方法处理自己的伤口。
匕首刺向自己伤口时,她的手又开始抖。
其实她心里害怕,只是处理许柏年伤口时强装镇定。
许柏年看了眼唐淑兰,她小脸煞白,紧抿着唇,压抑着害怕,拼命让自己镇定。
他坐在那,觉得自己怕是蛇毒入脑了,竟觉得此刻唐淑兰在发光。
唐淑兰不知道许柏年在想啥,艰难地给自己放完毒血,捆紧伤口上方。
然后一瘸一拐起身要往外走。
许柏年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脸色苍白得不像话,问:“你去哪?”
唐淑兰拍拍他的手,安抚他。
“我去附近找点草药抑制一下,你这条蛇毒性可不小,我怕撑不到下山。”
许柏年想再说点啥,可头实在晕得厉害,手也没了力气,只好松开了手。
唐淑兰没走远。她认识的草药不多,大多是上辈子活得久,听得多。上辈子她小儿子调皮,在田地里打滚被毒蛇咬了,部队军医就用草药给他外敷,等血清调来。唐淑兰凭着记忆四处找。没多久,就找到了两种有把握的草药,紫花地丁和蒲公英。
她把草药嚼碎混合,敷在两人的伤处。这时,许柏年精神已经有些恍惚。唐淑兰虽然恶心想吐,但头脑还算清醒。她费力地扶起许柏年,让他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慢慢往山下挪。
半道儿碰到赵姐还在原地休息。赵姐见唐淑兰搀着许柏年下来,连忙上前帮忙。唐淑兰拦住她,说:“赵姐,你腿还能走不?麻烦你快点回去找人来救我们。我也中蛇毒了,走不快,只能靠你了。”
赵姐知道事情严重,没犹豫,飞快往山下跑去。
唐淑兰继续搀着许柏年往山下走。许柏年还有点意识,能感觉到身下唐淑兰那柔弱却又坚韧的身体。她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着,许柏年觉得比喝酒还醉人。
唐淑兰脚步越来越虚。她只有一只脚能用力,另一只被蛇咬伤的脚不敢使劲,还搀着个大男人,力气快透支了。
许柏年感觉到她瘦弱的身子在发抖,松开环在她肩上的手,说:“你自己下去吧,我在这儿等救援人员。”
唐淑兰愣了一下,赶紧把许柏年的手抓回来,环在自己脖子上,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没事,咱们一起下去,山上不知道还有啥危险,早下去早安心。”
“你别担心我,我有力气。”
唐淑兰那只小手握住许柏年的大手,仿佛抓在了他心上。
他那颗冷硬的心,被揉得乱七八糟。
唐淑兰故作坚强,嗓音有些沙哑。
这比撒娇还让许柏年心软。
他强打精神,尽量不把重量压在唐淑兰身上。
两人下了山,刚在山脚下土块旁坐下,就听到远处传来车声。
一辆军用吉普还没停稳,严旭升就从车上蹿下来,飞快跑向唐淑兰,满脸焦急:“淑兰,咋样了?伤哪儿了?”
严旭升一把将唐淑兰抱在怀里,中毒较重的许柏年被晾在一旁。
唐淑兰有些不好意思,推开严旭升说:“先看许组长,他伤得重。”
严旭升赶紧招呼身后的人,把快昏厥的许柏年抬上车,然后打横抱起唐淑兰。
“你伤哪儿了?是腿吗?啥样的蛇,你看清没?”
唐淑兰不习惯被人关注,头埋在严旭升怀里,闷声说:“我伤处理过,不严重。但上山情况不对,你们得上去查查。”
“半山腰靠近矿洞有蛇窟,我怀疑有人故意放蛇,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你们小心点。”
严旭升知道唐淑兰很理智,冷静吩咐:“副团长,先带人把山下围住,一个人都别放走。”
“我送她回去就过来。”
唐淑兰摇头:“别耽误时间,我没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是不是人为的。”
严旭升没理她的拒绝:“我送你回去,你跟我说说山上情况,我了解清楚好带人上山。”
唐淑兰拗不过,在车上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了严旭升。
严旭升脸色越来越难看,看许柏年的眼神也没了敌意。
差一点,他就失去唐淑兰。
要不是许柏年挡住那条蝮蛇,要是咬到唐淑兰脖子……
严旭升心里一紧,心想自己现在很可能见到的会是唐淑兰的冰冷尸体。
当兵多年,在生死边缘徘徊无数次,他头一回尝到后怕和心有余悸的滋味。
把唐淑兰送到医院,看着她注射完血清,严旭升才打算离开。
唐淑兰看到严旭升,心里五味杂陈。她确实恨过他,但经历了生死时刻,知道他即将面对怎样的危险,才明白他每次任务归来有多不容易。
“严旭升。”唐淑兰躺在病床上喊住他,“注意安全,平安回来。”
严旭升没想到能得到唐淑兰的关心,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他低下头,回过身,俯身轻轻抱了抱她,“我会的,等我回来。”
半个月后,任务才彻底结束。
期间,唐淑兰去看了许柏年。
毒素在他右手中停留太久,右手神经麻痹,以后很难再做微小精细的实验操作了。
唐淑兰满心愧疚。
许柏年却很坦然,安慰她:“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救我了。要不是你处理蛇毒得当,这只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唐淑兰还是自责:“你的手是做实验的手,这会影响你以后……”
许柏年打断她:“不会的,相信我。”
他目光坚定自信:“我没那么容易被打败,你别自责。”
“要是真觉得自责,就留在我组里吧。”
“我知道,实验室和研究所的人都不爱待在我组,嫌我脾气怪、要求高。”
“但我不在乎,我只要真正热爱的人留在这儿,其他人走留我都无所谓。”
“你要是自责,就留在我身边,忍忍我这坏脾气。”
唐淑兰看着许柏年的眼睛,此刻竟不觉得他的三白眼凶狠,反倒像一湾温暖的潭水。
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答应了。其实除了那次针对她,唐淑兰并不觉得许柏年脾气怪。
许柏年一门心思搞学术,别人怎么看他,他根本不在乎,这也导致很多人不理解他。
得知许柏年没啥大事,唐淑兰松了大半口气。可严旭升出任务半个月都没消息,这成了她的心病。事关机密,她也不好打听,只能干等着。
这半个月,刘秀清看出唐淑兰不对劲,但也不好多问,只能跟着提心吊胆。
这天,刘秀清打完饭回宿舍,在楼下碰到严旭升。他作战服破破烂烂,脸上全是泥,一看就是刚经历过打斗。他回来就想找唐淑兰,只有见到人,他的心才能踏实。
严旭升看到刘秀清,赶忙上前问:“唐淑兰在宿舍吗?能帮我叫她一下不?”
刘秀清看他这样,没多想就答应了。她拿着饭盒,飞快跑进宿舍,推开门,喘着粗气说:“淑兰!严、严旭升他……”
唐淑兰脑袋“嗡”的一下,站起来抓住刘秀清的手问:“严旭升怎么了?!”
刘秀清喘匀了气才说:“严旭升在楼下等你!”
唐淑兰那颗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她瞪了刘秀清一眼:“说话大喘气,想吓死谁啊!”
刘秀清打趣道:“哟,这么紧张他呀?”
唐淑兰没理她,转身就往楼下走。这半个月,她想明白了。她确实在意严旭升。上辈子严旭升骗过她,但对她的好也是真的。虽然他们没可能了,但她还是希望严旭升平平安安,每次任务都能顺利回来。
唐淑兰下楼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脸上看不出焦急,很平静。可看到严旭升的样子,她还是心疼了。他的军装满是泥土,显然刚经历过搏斗;脸上也挂了彩,都没来得及处理。
严旭升见唐淑兰出来,赶紧迎上去。
“淑兰,你伤好点没?”
他几天几夜没合眼,回来第一件事不是休息,也不是治伤。
严旭升没回家,而是跑到唐淑兰楼下,他惦记着她半个月前的伤口。
唐淑兰点头:“好了。”
严旭升见她确实没事,这才放下心。“行,那我先走了。”
唐淑兰望着严旭升离去的背影,几次想开口,却又闭上嘴。说啥呢?她和严旭升除了离婚,好像没啥可聊的。可看到他刚出任务回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还第一时间来看自己,她就说不出分开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柏年的伤好了。唐淑兰又开始天天泡在实验室。
就像许柏年说的,蛇咬的旧伤没影响他,或者说,没影响太久。刚回实验室时,许柏年手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导致实验失败。但后来靠强大的意志力和不断复建,手不受控制的情况越来越少。
一天晚上,唐淑兰做完实验,收拾好实验室准备回家。西北的月亮又大又圆,感觉一踮脚就能碰到。可伸手才知道,月亮远在天边,看着近,其实根本够不着。
严旭升看着唐淑兰从实验室出来,一路送她穿过研究所,到了宿舍楼下。他发现她没回宿舍,而是朝楼后的五角枫林走去。
此时刚入初秋,五角枫枝繁叶茂,一棵树甚至一片叶子上,都有橙、黄、绿等颜色,秋意满满。
唐淑兰站在树下轻声说:“严旭升,送了我这么多天,咋不敢露面呢?”
严旭升从暗处走出来,看着月光下的唐淑兰,结结巴巴地说:“我怕你不想见我,更怕你一见我就提分开的事儿。”
“淑兰,我不明白,为啥一定要分开……”严旭升声音里满是难过和不解。
唐淑兰垂着眼,严旭升这辈子没犯原则性错误,和陆秋芬的事儿也及时断了。可他有过二心,这就够她放弃的了。
更何况还有上一世。
过去的伤害太深了,哪是他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揭过去的。
那可是她的五十年啊。
是她苦心经营了五十年的婚姻。
是她三次在鬼门关徘徊,为他生下的三个孩子。
是她毫无保留的爱和真心。
不过现在,唐淑兰也不想再怨恨严旭升了。
反正就是得不到他的心罢了,她还有大把的理想和自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不会再只盯着严旭升了,恨他不也是在困住自己吗?
“严旭升,你还记得你喝醉的那天吗?”唐淑兰声音幽幽的,仿佛从远方传来,像是在自己揭自己的伤疤。
严旭升没想到唐淑兰突然提那天。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色煞白,问道:“我那天说了啥不该说的吗?”
“淑兰,那些都是醉话,当不得真!”
严旭升上前几步,抓住唐淑兰的肩膀,微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我早就放下陆秋芬了,和你在一起后我只爱你,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信我好不好。”
唐淑兰等他说完,没躲开他的目光。“那天你喝醉了抱着我,嘴里喊的却是陆秋芬。”
“你说着和她的那些过往,每个月坐火车去看她,说一定会存够彩礼娶她,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求她别离开你。”
“你知道我听到这些时在想啥吗?”
严旭升惊得说不出话。他不敢想唐淑兰当时得多难过。
唐淑兰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我在想,我永远都比不过陆秋芬在你心里的位置,我们的日子太平淡了。”
“我不嫉妒你对她好,只是可惜,我没陪你走过那些艰难时光,我们之间没有那样轰轰烈烈的爱情。”
“所以我可有可无,可以随时被替代,你跟谁结婚都行。”
“但你忘不掉的只有陆秋芬,因为她在你青春里太特别了。”
“我以前看到你留着的那些照片,还有想送给她却没送出去的戒指,以及给她过生日的蛋糕,我心里就怨。”
“我怨你怎么就看不清眼前人,我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却眼里只有她。”
“但离开后我想明白了,或许你只是忘不掉那段回忆。”
严旭升赶忙点头,听着唐淑兰的话,心像被刀割一样。他眼眶泛红,声音哀伤:“我会忘掉的,淑兰,我现在只要你,只爱你!”
唐淑兰看着他,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化不开的难过:“可是严旭升,我怎么争得过一段回忆呢?”
“你后半辈子会在脑海里把她越想越好,对她越来越愧疚,爱意也越来越深。我不想落得那么狼狈,分开是最体面的。”
唐淑兰没说,这就是她上辈子的下场。或许严旭升曾经爱过她,但他一定更爱活在他青春回忆里的陆秋芬,那个陪他吃过苦的女人。愧疚、怜悯、后悔,日积月累,打败了这个坚毅的男人。严旭升不理解唐淑兰的苦,难过地问:“这些都还没发生,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变心?不能凭臆想揣测我对你的爱啊!”
唐淑兰垂眼,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连续多天工作本就透支了精力,和严旭升的争执更是雪上加霜。她叹了口气,心死一般地说:“我没法原谅你和我在一起时心里却装着别人。”
“就算现在清空了,我也不在乎、不稀罕了。”
“我说了,和平分开是最好的结局。”
那次不欢而散后,唐淑兰再没见过严旭升。以前每天晚上从实验室回来,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努力把高大身影藏在角落阴影里的笨拙身影,现在也没了。
时间慢慢过去,唐淑兰来到这里,从夏到冬。天气越来越冷,她外出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
自从山上那次过后,许柏年对唐淑兰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同组的人都能感觉出来,他变得有人情味儿了。脸上笑容多了,饭点时还会让大家先去吃饭,不再训斥动作慢。
唐淑兰也察觉到了,但摸不透许柏年啥意思,就没吭声。
大雪软绵绵的,一夜之间,大地就变成了雪白一片。唐淑兰回宿舍,发现床上放着一袋过冬衣物。
她问刘秀清:“这哪儿来的?”
刘秀清摇头:“我不知道,我回来就看到在这儿了。”
唐淑兰知道,肯定是严旭升送来的。她愣了好一会儿,啥也没说。
第二天,她换上了最喜欢的那件大衣。
年末,唐淑兰和严旭升去民政局办离婚。外面风雪还在下,天地灰蒙蒙的,都分不清界限。
唐淑兰穿着喜欢的大衣,梳着漂亮辫子。严旭升穿着军服,帽檐端端正正。两人并肩走进民政局。
从民政局出来,严旭升站在门口,眼睛一直盯着唐淑兰。他感觉心像被针扎,疼得厉害。他笑着,眼眶却红了,轻声说:“希望你想要的都能实现。”
放深爱的人自由,就像冬天放生心爱的小鸟。都是从心头割肉,担心她在这冰冷世界照顾不好自己。但看着小鸟振翅飞,看着爱的人去追自由,严旭升觉得这痛好像也能忍。
“飞吧,你自由了。”
唐淑兰看着严旭升,心里也有点酸。这一刻,她和严旭升两辈子的纠缠结束了。这辈子,他们不会有儿女,她也不会再被耽误一生。她的未来才刚开始!
看着眼前快崩溃的男人,唐淑兰彻底放下了。她笑着上前,轻轻抱了抱严旭升。这拥抱像冬日暖阳,一抱就松开了。
“严旭升,要平安,要健康。”
说完,一直没晴的天,像被撕开一道口子,一缕阳光照了下来。唐淑兰迎着阳光往前走,没回头。




